此时此刻，倒是显现出了王氏半辈子的经验了，一圈红眼的女人里，还是她最先脱出悲伤，开口问起了重点：
“二郎啊，这县学多长日子一休啊？你下次回来就什么时候了啊？”
韩奇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忘了问这茬，几个同僚帮忙打听的时候也多半都问的是先生怎么样，每日教什么课，过去可需要月月考试之类的。
毕竟若是韩奇不开口，他们自己去问了什么时候放假，保不准就要被人家当成没心学习成日里就想着休息了。
韩奇想到这里才觉得颇是抱歉，低头的姿态也不觉多了几分愧疚：
“让娘操心了，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而沈茜也担心韩奇没问清楚事让娘觉得操心，连忙也补了一句：
“相公毕竟是去读书的，不好还没开始就直接问什么时候回来，娘若是实在担心，不妨我之后卖药时候打听打听，人家也不会觉得是相公想着偷懒了。”
“那你之后问问也成。”王氏显然并不是意在此处，听得沈茜韩奇如此说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平静地转了另一个话题：
“我是想着这天气眼看着凉了，若是二郎你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也好给你张罗张罗棉衣棉鞋啥的。”
说着说着，就仿佛亲眼看到一样担心了起来：
“我听说那县学可都是以前富人家的老院子改的，阴得很呢，你又在那儿过到明年呢，万一着了寒可就不好了。”
韩奇听得娘问话原来是担心这个，心中不觉一阵放松，紧接着就又酸涩了起来：
“这，娘也不必这么担心，要是真冻得受不了了，我就托人回来报信了，怎么也不会伤着自己的。”
“哎哟我还不知道你，读紧张了饭都顾不得吃，还要我喊才能想起来的。”说到这个，王氏就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娘你说得……我也没忘几回嘛……”韩奇都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你还想忘几回啊。”王氏被他这么一回，倒是又好笑又好气了，反倒冲淡了方才悲悲戚戚的离别气氛。
看得相公与娘虽口头上闹着，面上却都多了几分轻松之意，沈茜也松快了几分，大着胆子又插了一句：
“不如这样吧，我这两天就开始做夹棉袄子，做好了就给相公直接送去。正好做好也差不多就是十一月多十二月……”
听了这话，韩奇自然是下意识想拒绝，免得已经每天很多事儿的沈茜再加一重活计，王氏却越听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忍不住赞许地点了点头：
“正好，你现在时不时去城里卖药，抽个时间早点卖完过去看一眼，倒比我们专门去一趟的方便得多。”
“恩，正好我也可以去城里买些好点的棉花，给爹娘英子都做点好衣服穿穿。”沈茜得了鼓励，说话也爽利了许多。
其实往年她就想过要换掉全家人衣服那絮了一年又一年的破棉花了，只是碍于没有银钱，而且随便扔了还能再用一用的棉花会被娘骂败家。
如今相公有了俸禄，自己也能贴补了，就着实不必再和当年一样把破衣服里拆下来的棉花一年年继续用了。
果然，王氏听了这话，没有犹豫地也就点了点头：
“也行，反正咱们家已经不比以前了，老还是抠抠索索反叫人笑话咱们小家子气。”
说着，也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多吩咐了沈茜一句：
“这样吧，你也不急做咱们的，先给二郎好好做两身衣服，再做上一双棉鞋，一块儿给他送过去。”
“行，那我明儿就去镇上买布买棉花。”沈茜便很快点了头。
眼看她俩两句话决定了这事，韩奇倒有些无奈了：
“都是做衣服，没理由跳过爹娘先紧着儿子做的，娘你们还是先顾着自己吧，我的放后面慢慢做也不着急。”
说着，还颦着眉补了一句：
“我看爹身上这件袖子都有点开线了，还是先给爹做吧。”
王氏也伸头去瞧韩老汉的袖子，只看一眼就不赞同地皱了眉，
“哎哟你爹这个我得闲了缝两针就好了，着急换什么啊。而且你爹一天到晚在家，啥时候冷了说一句我马上就能做，哪像你跑那么老远，我想贴都贴不上。”
韩奇听她说得理直气壮，又担心拒绝多了反让娘不舒服，因而也就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那就辛苦娘和茜娘了。”
沈茜便是温温和和一笑，王氏得了满意的答复也眉目松了下来。
不过就在这当口，顺路接着韩奇去城里的马车催了起来，人家是进城里卖山货的，怕耽误时候了抢不上好地方收，所以急急催了起来。
王氏看人家已经催了，又怕再这么夹缠下去二郎就彻底走不了了，才心疼地停了话，喊将手里已拎了半天的干粮包袱递了过去：
“行了行了二郎你快走吧，免得又耽误了时日。”
韩奇拿到手就发觉包袱沉甸甸的，肯定是娘和茜娘又忙活了好几晚上才做出来的，心底不觉又是一软。
不过他也知道，县学可不比之前的私人学塾，万一迟了跟先生说两句好话也就过了，在这儿要是迟了，兴许就被当拿腔拿调不得先生的喜欢了。
因而他也不再多说，俯身再行一礼便转身出门去了。
然后很快，他们就听到了门外响起的鞭声马蹄声，而且没一会儿，就远得他们也听不到了。
“行了，咱也回去吧。”
眼看二郎已经去得没影了，他们也都过了平日下地的时候了，王氏才不舍地招呼众人回了。
沈茜倒是心里还惦记着韩奇，走的时候也刻意落在了最后一个，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才拖拖拉拉地进了门。
此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说不悲伤，真是假的。
然而一想，相公这也是为了换来更好的前程和更好的生活，她又很快释然了。
正好这会儿王氏在门里催了，沈茜便不再多想，紧赶几步也进了门：
“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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