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摘星别院,谢濯将谢泠单独留在房间,问:“为何招呼都不打一声私自离开雪境?”
谢泠并不看谢濯,眼睛瞟向别处,“我跟墨齐说过了。”
谢濯:“这几月来,母亲与我给你发的灵蝶可都收到了?”
谢泠:“收……收到了……”
谢濯:“为何不回?”
谢泠垂头不语。
两人沉默良久,谢濯又问:“可是因为沈煜衡?”
春去秋来,六个多月的时间,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沈煜衡,丝丝酸楚自心底泛起。她压住那些随之泛起的回忆,转身直视谢濯,“二哥哥,我已及笄,不过是想一个人出门云游罢了,就如你和爹爹娘亲一样。我不再是小孩子了。”
谢濯耐人寻味的看着谢泠,嘴角浮起一抹轻笑,“顾行樾又是怎么回事?”
谢泠转身行至窗边,“机缘巧合,我曾救过他一命。后来我听闻群英会之事,便想来洛阳瞧一瞧,可是来得晚了,没有地方住,他便收留我。”
谢濯:“你救他?在何处救他?”
谢泠:“朔州边境。”
谢濯:“数月前,北地边境出现一个红衣女侠,擅使金鞭。我从姑臧追到怀朔,又从怀朔追到朔州,可是却在朔州边境失了消息……乔装之事,可是他教你的?”
谢泠点头称是。没想到谢濯曾一路追随找她,只因为她一时任性不回家中消息,顿觉心内有些歉疚,又垂下头。
谢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说:“你知道父亲一向不愿插手中原之事,待群英会结束,随我回雪境吧。”
“我不回去。”谢泠迅速拒绝,又觉稍显突兀,解释道,“我……我第一次出门云游,总要看够了我想看的风景,做尽了我想做的事情,才要回去。”
谢濯:“父亲母亲得知你私离雪境的消息,已经往回赶了。不出意外,两月后就能回到雪境。到时你需得亲自向他们解释。”
谢泠复垂下头,低声道:“知道了。”
傍晚时分,元勰跑来摘星别院找谢泠,一进门便自来熟地坐到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边喝边对谢泠说:“你说那顾二公子为何要针对我?”
谢泠不解,“他针对你?何出此言?”
元勰:“那外门弟子的住处,离你这摘星别院,着实是太远了些。他打发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住,就是针对我。”
谢泠才想起来白日里顾行樾让她留在摘星别院住确有不妥,却忘了跟他说。如今谢濯也已住进来,加上她平日本不太在意这些,也懒得再去说了。睨了眼元勰,轻笑出声:“那依我看,打发你去孤游峰或广云峰才好呢,岂不是更远一些?”
元勰白了她一眼,抱怨道:“你白天上街玩,竟不带我!”
谢泠笑道:“明日我还要上街玩,你可要来?”
元勰放下茶盏,盯住谢泠,“自然要来,明日去哪里?”
谢泠想了想说:“我也还没想好,你可知洛阳城有何好玩的地方?”灵机一动,又道,“不如,明日你把欠我的债先还了?”
元勰咧嘴笑道:“那有何难?明日我请你吃遍洛阳城。”
“正好明日我也闲来无事,元公子带上我如何?”原来是谢濯,不知何时立于谢泠房门前,谢泠与元勰的对话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
元勰并不识得谢濯,谢泠轻声向他解释,“这是我二哥哥,特地来洛阳捉我回家的。”
元勰了然,抱拳微笑道:“谢公子愿意赏脸,自然是好。”
当下三人约定好时辰,便各自回去安歇了。
次日顾行樾有事要忙,吩咐顾谨言陪谢泠去城里玩。谢泠再三说明她无需陪同,再说有谢濯与元勰在,也不会出什么事,请他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奈何无论她说多少遍,顾谨言只一句话:“二公子吩咐,务必保证谢姑娘人身安全。”
谢泠无言,只得带上顾谨言,与元勰、谢濯一起到城中吃喝玩乐。顾谨言倒是自觉的很,无论谢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隔一步跟在后面,需要他回答的问题便答几句,不需要他的时候从不多言,谢泠玩起来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没想到这元勰对洛阳的吃食竟很有研究,带谢泠走街串巷访遍大小美食。待吃遍了半个洛阳城,元勰摇着折扇煞有介事的说道:“人生幸事不过吃喝玩乐。如今‘吃喝’二字我们已享受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带你们‘玩乐’一番。”
谢泠拍手称好,问:“去哪里玩乐?”
元勰:“这洛阳城好玩的多了去了,昨日你既听了书,今日带你瞧瞧另外一绝——洛阳歌舞。”说着收起折扇,指向街道尽头旁的一家店铺。只见此店虽位置偏僻,却人来人往生意很是红火,一块雅致牌匾题“云乐坊”,隐隐传出丝竹之音。
“那还等什么?”谢泠抬脚前行。
谁知刚一进门,元勰不知看见了什么,以袖遮面,转身就往门外走。谢泠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坊内一行三人来到跟前,为首一人冲元勰道:“六弟何故见了我转身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
元勰呵呵干笑两声,回转身来:“原来是大哥,方才走得太急,没看见没看见——”
谢泠看他模样,心下已有七八分了然,想必这元勰跟自己一样偷跑出来,此时是家里来人捉他回家了,低头偷笑,这洛阳城如此之大,偏他二人不走运,竟接连被兄长撞到。
元勰大哥开口道:“既来了,便一起坐吧。”又看了看谢泠等三人,“几位可是与我六弟一起的?若不嫌弃,随我到楼上雅间一道欣赏歌舞如何?”
元勰欲找托词拒绝,谁知谢濯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谢泠听闻有雅间,开心的跟上去,元勰欲哭无泪。
几人到雅间坐定,一一通报了姓名,元勰大哥名唤元宏,另两人分别唤作元颐、莫竹。此时谢泠方细细打量三人,元宏年纪稍长一些,眉宇轩朗,紫衣宽袍,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元颐应与谢濯年纪相当,相貌端方,蓝衣束身,言谈举止进退有度。名唤莫竹的公子应是年纪最小,眉清目秀,身量瘦削,惜字如金,自进雅间后,总共说了不超过三句话。
当元宏得知顾谨言为顾氏子弟后,瞟了一眼元勰,眼神中略过一丝惊诧,转瞬即逝。言谈间小二送上了茶水并一些吃食,歌舞已然开始了。
谢泠以前从未如此看过歌舞,见台上女子舞步蹁跹,舞姿曼妙,不曾想人的身体竟能随音律舞出如此美妙姿态,甚是新奇,看得聚精会神。
元勰却像是看惯了此等歌舞,斜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直到第二支舞跳完,第三支曲子音律一出,元勰便坐直了身子。
谢泠出声道,“这支曲子不错。”
元勰笑道:“阿泠好耳力,只是运道不佳,奏乐之人乃是舞娘。”
谢泠:“舞娘?”
元勰:“不错。舞娘最擅长的并非乐曲,而是舞蹈。这洛阳歌舞,她若居二,无人敢居第一。”
谢泠:“乐曲造诣已如此之高,竟还不是最擅长的。这下,我倒想看看她的舞蹈了。”
元勰:“可惜了,今日怕是看不成了。舞娘若下场奏乐,便不会再舞了。”
谢泠:“这又是为何?”
元勰:“一般御灵族女子,通灵之物多为武器,最不济,也学点功夫防身。可这舞娘,却偏生不爱舞刀弄枪,你猜她的通灵之物是何物?”
谢泠:“可是乐器?”
元勰摇头,“是她的身体。”
谢泠:“身体?人与自身生而通灵,何须灵力相辅?”
元勰:“这便是她与众不同之处了。别人修炼灵力皆为与灵器更为契合,可舞娘却是为了更自如的驾驭自己的身体。普通舞女舞蹈皆为取悦客人,舞娘舞蹈,是为取悦自己。是以她舞与不舞,自在由心。天下多少人为了观舞娘一舞而来云乐坊,为了防止客人白等一天,不想舞蹈时,她便下场奏乐。若是听到她奏乐,这一天便不必等了。”
谢泠向楼下看去,果然已有些人起身离开了。听着曲子,谢泠抬眼望向虚空,喃喃道,“倒是个奇女子。”
元勰复靠回椅背上,拈起桌上的果子丢入口中,“那是自然,否则如何入得了顾二公子的眼。”
谢泠回身,“顾行樾?”
元勰:“三年前,舞娘来到洛阳,一舞名动天下。传闻顾行樾对她一见倾心,欲花重金为她赎身,岂知舞娘却不大看得上顾行樾,并未跟他走。不过自那之后,顾行樾便成了舞娘的座上宾。”
早就听闻顾行樾风流,没到如此风流。谢泠自发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顾行樾如此形貌,舞娘却“不想大看得上”,果然是个真性情的奇女子。想到顾行樾也会被倾慕之人拒绝,不觉心下偷笑,思及自身的经历,又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正想得出神,身后顾谨言轻咳两声,对谢泠道,“谢姑娘今日出来的也有些久了,若累了,不妨回去歇息。”
方才谢泠只顾与元勰说话,竟忘了顾谨言还在这边,两人在他面前大肆谈论他家公子的风流韵事,着实有些不大体面,便也失了看歌舞的兴致,起身向元宏等人告辞。
本以为元宏定要扣住元勰,谁知元勰随谢泠起身,元宏并未阻拦。谢泠惊异的看了眼元勰,心想回去定要向他讨教讨教如何不动声色的说服兄长。
行至门口,谢濯突然回身道,“世人皆知玄机先生睿智无双,都道是耄耋老者,今日一见,不想竟是位妙龄女子。”
谢泠闻言大惊,转身望向屋内三人,最后顺着谢濯的目光看向莫竹。莫竹并未有何反应,依旧保持方才的坐姿,微微侧身向身旁的元颐。
沉默片刻,元宏哈哈一笑:“谢兄好眼力,只是不知,谢兄从何处识破?”
谢濯微笑,“方才不过五成把握,现下才敢确定。”
“哦?”元宏看向莫竹,“倒是我多嘴了。”
莫竹摇了摇头,对身份被识破一事不甚在意。
谢濯向元宏拱了拱手,“后会有期,拓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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