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赵以可没有出过摄政王府一次。
但是关于那人的消息,却总是无孔不入地渗透到她的生活中。
第一天,翩如公主邀摄政王府大世子一同游湖,赵夕莫应允前往。
第二天,赵夕莫带着翩如公主到龙泉寺上香。
第三天……
第三天的情报还没收到。可这已经足够让赵以可费尽脑力思索终日了。赵夕莫是真的在认真地执行赵翊峰的圣令。他何曾如此殷勤地对待过别人啊。
心中越想越乱,所有的思绪混在了一起。有赵夕莫的异常,也有木婉若的那句“媳妇儿”。
媳妇儿啊,是啊,赵夕莫是该有个媳妇儿了。她再怎么样,又怎能成为他的媳妇儿呢。
她总是把烦恼留给明天。好了,如今,烦恼真的来了。她却有些招架不住。
撇开所有不谈,她最想知道的无非就是赵夕莫的态度。
再也不想像个怨妇一样关在房中思来想去,不着边际了。赵以可终于还是走出了房门,迈步向赵夕莫住的子衿阁走去。
然而,赵夕莫并不在,书房也没有他的踪影。
拦下一个奴才,赵以可皱眉问道:“知道大世子去哪儿了吗?”
那人目光一闪,有些唯唯诺诺地回道:“大世子,去街上了。”
赵以可一听更是奇怪。“好端端的,去街上做什么?”
那人将头低下,声音也随之变小:“是,是和翩如公主一道的。”
赵以可陡然放下那人的衣袖,用手示意那人可以离开,然后呆呆地在原地站着。
第三天,他陪着她逛大街去了。他甚至都很少陪她逛过街。
赵夕莫,若这一切都只是迎客之道,那只能说,太过了。
方才下的决心被这消息一冲击,已经无法聚敛。赵以可就这么坐在院子中,看着黄叶从枝头一片又一片飘下,落在地上,打了个转,最后不动。她的心也跟着飘荡了一会儿,然后死寂。
冬天果真到了,天都这般冷了。
直到傍晚,赵夕莫才乘着夕阳回府。刚到子衿阁,就有人来告诉他,说是小世子已经在里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赵夕莫皱眉,然后加快了速度进去。
那人就这样坐在石凳上,微微抬头看着仅存枯枝败叶的银杏树。背影竟让人觉得寂寥无比。
赵夕莫觉得心脏被一只柔软的手捏住,不磕着,却带着紧致,让人呼吸困难。
他上前,忍不住打破这凄美的场景。
“可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在屋里,在这儿坐着不冷吗?”赵夕莫自然地握住赵以可的手,因着她手上的温度皱眉,然后用自己的大掌覆在她的手上,为她守住温度。
赵以可回头看向赵夕莫,微微恍神。就是这样,每次他都像嬷嬷似的对她嘘寒问暖,明明是个话不多的人,却能为此唠叨上好几句。也正是这样,每每让她屈从于温暖,一步一步地沦陷。
赵以可慢慢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咧嘴笑看着赵夕莫说道:“赵夕莫,你去哪儿啊?我都等了好久了。”
赵夕莫的手顿住,抬头看向赵以可,想从她眼中看到什么。她在这儿坐了许久,不可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赵夕莫问向赵以可,对于第一个问题有种避而不答的感觉。
一抹失落从赵以可眼中闪过,然而只是一晃而过,她便又笑道:“我那儿的书都看完了,想在你这儿找点书看。”
赵以可说罢,突然想起。赵夕莫的书房里从来都是些正经书,她看了就头疼。第一来的时候,她就向他抱怨。可是,后面来的时候,她就能发现,在一大排政治、兵事等书的旁边,有一个角落里放着各种小说,还是很和她胃口的。
“那怎么不在书房里坐着?”赵夕莫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叫起贪睡的孩子。她的理由太勉强,太信手拈来。
“里面太闷了。”
赵夕莫不再说话,专心为赵以可取暖。
寂寞环绕在两人身边,唯有东风扫落叶的声音响在空中。这时候,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天色渐渐暗了,黑纱罩住苍穹,昏蒙蒙的,好像云层都往下掉了不少。这样的环境让赵以可有些透不过气。
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赵夕莫,翩如公主……”只说了七个字,她便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夕莫的目光陡然漆黑,晦暗一片。他看向赵以可,淡淡说道:“你别想太多了。对了。”他好像又想到什么,便又补充道,“你别去招惹那翩如公主,最好与她保持距离。”
他说这话不存任何想法,只是因为最近收到的线报,凉国那儿好像有些不妥。况且,赵翊峰就这样允许摄政王府和翩如公主往来,实在是怪事。他担心其中有什么问题,便提醒赵以可别惹上事,一切他来解决。
只是,赵夕莫不知道。只是这样一句话,在赵以可听来,就是晴天霹雳。
何谓千钧一发?就是千斤重量只悬在一根头发上。而赵以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分明听到了发丝断裂的声音。
她信奉了十年的东西,就这样粉碎了。
他说让她与翩如公主保持距离,他就这样维护她?她拐走多少个对他有过企图的女人,他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甚至还纵容着她的行为。
她以为,十年了,即便没有她这样深藏着的沉重的感情,至少至少,他是足够喜欢她的啊。他知道,她为着这样的想法多少个日子睡不着觉,光瞎笑吗?
如今,他亲手粉碎了她的梦,做了十年的梦。
手背传来不属于她的温度,低头处,那人一如既往的醉人温柔。
赵以可几乎是讥讽地看着这一切。光看着,这样的画面多美,可是,都是假的!
她低头抽回自己的手,冷冷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转头离开。
赵夕莫直起身转头只看到雪白的衣角消失在拐弯处。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什么珍贵的东西离他而去的惊慌感,没有多想,他抬步向闲云阁走去。
然而,赵以可并不在闲云阁。赵夕莫转念想了想,又朝着门口走去。问过守门的人。果然,赵以可出府了。
栀子楼里,四人分坐。三个男人的目光转向一处。
从进楼开始,赵以可便独自一人灌着酒,眼前摆着的菜,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赵小可,你是怎么回事啊。喝酒也不能是这个喝法。来来来,吃点菜。”说着,康乐往赵以可的碗中夹了几道菜。
可是,那人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怎的,仍旧执着地喝着酒,对于其他一概忽视。
“怎么回事啊,她不是不喝酒的吗?”康乐有些无措地看向其余两人。
萧逸皱眉,在赵以可酒杯空了又要伸手去拿酒坛子的时候,抢先按住了酒坛。
“赵小可,你到底怎么了。将我们叫来,却一个人喝酒,这可不是回事啊。”
赵以可愣了愣,然后抬头,恍然大悟一般:“对对对,来,大家一起喝。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啊。你们也喝。嗯……希望我们的友情永远不变。就算山塌了,地陷了,水干了,也不能变。来,喝!”
赵以可给每人的酒杯中都添了酒,然后起身,端起酒杯。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纷纷站起身,与赵以可碰杯,然后将杯中的酒喝尽。
“嗯,友情不变。”
赵以可开始动筷,大家以为她正常了。可渐渐的,又发现赵以可完全是吃一口菜,喝三杯酒的状况。于是,大伙儿又犯难了。
这样的赵以可,谁也没见过。她总是一副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永远不会有烦恼一样。
如今,她还是一直笑着,可谁都能看出,她掩藏在笑容下的悲伤。
裴欢皱眉按住赵以可的手,带着怜惜开口:“赵小可,你忘了你对我说过什么吗?借酒消愁愁更愁。”
赵以可身子一僵,呆愣了半晌,随即放开手。她缓缓抬头,看到三人都担忧地看着她。赵以可突然觉得自己好不争气。
她这样任性妄为,总是让别人来为她担忧。
都怪她自己太放肆了,做事不考虑后果,才会让赵夕莫一次又一次借机攻陷她的脆弱。
六岁那年,他只一句“我不走”,她就以为抓住了一辈子。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曾抛弃她,他宠着她,纵容她,替她收拾烂摊子而没有怨言。只是,这一切,偏偏和爱无关。
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不是吗?守株待兔何其悲哀,那人与兔子哪里有过什么约定呢?还是一厢情愿啊……
赵以可不再喝酒了,她乖乖地吃菜,自然地和其余三人聊天,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大家知道赵以可没有想说的意思,也不愿意强迫她说出来。便只装糊涂,一派和乐融融地说完一顿饭。
只是,散了饭之后,三人都有些担心赵以可。
“赵小可,你方才喝了不少酒,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赵以可歪了歪头,神秘兮兮地笑道:“忘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我,是千杯不醉的。”说罢,赵以可还演示一般负手往前走,又快速在原地打了几个圈。果然,没有一点异样。
大家还是不放心。赵以可叹了口气,对他们说道:“别担心了。玉胜、繁花都是会功夫的,她们会送我回去。不早了,你们也各自回府吧。我真没事。”
出了门,玉胜、繁花就守在门口。三人对她们俩嘱咐了一顿,这才回去。
“主子,我们也回去吧。”
赵以可点了点头:“嗯,回去。”
转过身,赵以可却踉跄了一下。
“主子!”玉胜、繁花从两侧扶住赵以可,惊呼了一声。
赵以可撑着两人的手臂站起身来。堪堪站稳便又往前走,那身影,蹒跚得很。
她是真的没醉,不然她怎么忘不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她想醉,可她的脑子偏偏清醒的厉害。
她以前总是怀疑,人的身体和心怎么能分开呢。却原来,是真的可以的。她的身体已经醉到站不稳,心却还是通亮的。
“主子,这不是回摄政王府的路。”
玉胜、繁花的声音响在耳边,赵以可只是漠然以待,她拒绝两人的搀扶,就这样顾自往前走。
玉胜、繁花无奈,只能与赵以可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赵以可走得很慢,走了很久,脸上发冷,身子却很暖。
右脚被左脚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下倾的身体突然被一只臂膀接住。
赵以可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从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赵以可?”
赵以可抬起头,定睛看了许久,才认出来,那是赵子兮。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什么。
“你喝酒了?”
赵以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赵子兮皱眉,却是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不回家?”
回家?
赵以可吐了口气,看着赵子兮。她好想和别人说说。康乐、裴欢、萧逸他们统统都不能说,他们要担心,他们会追问。
而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赵子兮,如果你的信仰背叛了你,你该怎么办?”
赵子兮身体一颤,看着赵以可噙着晶莹,比夜空的星星更亮的双眸,心口陡然被划了一道。
信仰吗?他的信仰不过是自己,若是自己背叛了自己,他会如何?
赵子兮尚未做出回答,赵以可的身子却是倏地往下滑去。赵子兮不料,却不愿放手,便被拖着蹲在了地上。
想要扶人的双手不过刚搭在赵以可手臂上,就听到了隐隐的啜泣声。赵子兮的手顿住,也不再起身。
赵以可的哭声隐忍得让人心疼,断断续续,好像受伤的小兽。
赵子兮缓缓伸出手,绕在赵以可背后,在离她后背不过一寸的地方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搭上赵以可的肩膀,轻拍。
赵以可却突然整个倒向他。赵子兮下意识地伸手想将人推开。从来没有一个人,离他这样近,他毕竟不习惯。
然而,胸前传来阵阵凉意。赵子兮只觉得这凉意都透进心底深处了。双手随即改了方向,转而将赵以可拥住。
“我送你回家吧。”
只是一句轻问,却让赵以可失了分寸。
“不要,呜呜……不要回家,不要……”
赵子兮被吓了一跳,赶紧安慰道:“好,不回,不回……”
子衿阁的院中,一抹黑影端坐于石凳上,微微抬头,视线对着那不断掉下黄叶的银杏。
既而,一个身影打断了这安静的场景。
“主子,小世子进了太子府。”
那黑影陡然转过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良久,才又转过头,声音渺远:“知道了,下去吧。”
黑影退开,又是同样一副画面。
赵夕莫一动不动坐了许久,只觉得夜,越来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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