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山庄里,白净拐过一处阆苑,却听到低低的女子的啜泣声。白净驻足,好看的眉头微皱,稍稍偏头问向身边的人:“管家,这是谁在哭?”
管家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着周围看了看,然后将目光盯准了一处,这才回道:“庄主,离这儿不远,就是赵小姐的住处了。”
这话含蓄却也说的明白。
白净低头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盛国京城里办着国丧,国钟的声音彻夜响着。她今日进了趟城,恐怕知道了。
“庄主,要不老奴去看看吧。赵小姐丧父,难免心情不好。”
白净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还是我去看看吧。”说着,就抬步朝赵娉婷的住所走去。
盛国皇宫,所有有姿有彩的东西都一律收了起来。包括御花园里开得烂漫的牡丹芍药,也都一并剪了枝。只有栀子百合任风摇曳。
赵子兮还未登基,草氏一族只是将其党羽关押监牢,而八皇子,仍旧以儿子的身份参加国丧。或许是赵子兮根本不把八皇子放在眼里,又或许,他已经伤心到分不出其他心思。
正殿里,烛火通亮,白幡齐挂,让从来威严的正殿显出死魅和萧瑟。这地方,是许多人的愿望,却又并不想来。
寿终正寝是谁都想的,可谁希望自己寿终呢?
正殿外,跪了达官贵人,着白色丧服,垂首惨颜。正殿内,以赵子兮为首,跪着众多王公贵族,都是赵氏一族的人,却有许多派别。
按照阶级,身份由低到高依次上前敬礼上香。
最后,是摄政王府众人。论地位论亲近程度,赵擎苍都是最尊贵的。
太监递给赵擎苍三支香。赵擎苍接过,然后带着赵夕莫等人跪下。
摄政王在朝堂上有过特令不用贵天子,而今天子驾崩,他向他一跪以示尊重。
一扣首,再扣首,三叩首。赵以可抬头,瞥向一旁冷漠着脸的赵子兮。
宫中有传闻,太子殿下曾在赵翊峰驾崩的那个晚上痛哭出声。
可是,今日见着赵子兮,他的面色除了有些苍白,又冷峻了不少,竟是看不出有任何流泪的痕迹。
可赵以可心中是信的,即便他面上不曾哭,心里定已澎湃。
正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显得有些厚重。众臣按照规矩回了自己的府邸。接下来要安排迁陵等事情,谁也不得闲。
并且,这事不会这么简单。三月内,盛国上下不得食肉滋味,也不可剃发。凡娱乐事,皆不得戏玩。
赵擎苍祭拜完要离开的时候看了看冷然跪着的赵子兮,叹了口气,然后嘱咐一旁的陈公公:“陈公公,你要多照顾皇上,三餐,可不得落下。”
陈公公虽是应下,却着实犯难。从他对赵子兮的了解,至少三天,他是不会吃一点儿东西的。而偏偏赵子兮是个不会听别人摆布的人,劝他用膳,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赵擎苍自然知道陈公公的意思。这个侄儿,他看着长大,品性也是清楚的,眼下,确实是没有办法。他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无奈跨出了门槛。
赵以可在跨出门槛之际又回头看了眼赵子兮,背影挺直,好像能顶天立地。却也寂寥孤独,藏了许多苦楚不让人知道。
“走吧。”
赵夕莫轻声在耳边催促,赵以可回过头跟上众人的脚步。忍不住又是一个回头,赵以可头一回跟赵夕莫说话:“子兮他,要一直这么跪着吗?”
赵夕莫眼神晦暗了几分,回道:“先皇驾崩,新皇不必如民间百姓一般披麻戴孝、守丧三年,可最初的三天,需日夜守灵。以是,子兮要这样守上三天,直到灵柩迁入皇陵。”
赵夕莫只觉得在自己说完的那一刹那,身边的脚步声顿住了。他回身看去,恰好对上赵以可投来的迷茫的眼神。
“父皇驾崩,要守灵三日;父母去世,要守丧三年,是吗?”赵以可问得很慢,怕自己说不清似的。声音却愈渐低沉。
赵夕莫心中念头一闪,知赵以可如他,很快便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下一刻就看到赵以可转过了身。
赵夕莫不曾阻止赵以可,却在她转身的瞬间跟上她的脚步。
正殿再次响起脚步声,赵子兮跪在原地仍然没有反应。可那脚步声渐行渐近,鼻尖呼吸到的是那熟悉的味道。
赵子兮有些惊诧地抬头,果然看到赵以可站在身边。
可她不是在看她,而是直愣愣地盯着灵柩,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衣衫擦动的声音响起。赵子兮再看去时,赵以可竟与他并肩而背对着跪了下去。他跪的是亲人,她跪的好似天地。
“子兮,我陪你。”
赵子兮倏地看向赵以可的侧脸,认真到让人无法相信这是谎言。他冰冻的心开始跳动,像越过龙门的鲤鱼,惊起一滩滩涟漪。
他低头,干涸的眼眶有些发酸。
他对父皇说了谎,他娶不成成军王的女儿的。他的心里被一个人占据个精光,他早已分不出一点空位去容纳另一个人了。
若是那人不值得他爱便罢了,偏偏那人知冷知热,知道如何逗他笑,知道如何让他沧桑了多年的心学会感动。
是孽缘也罢,他想,他不会后悔这一切。
跪在父皇面前,是哀伤,也是赎罪。而赵以可也这样跪着,让赵子兮觉得好像是两颗同样的心在祈求一份原谅一般。这感觉,很温暖。
赵夕莫就站在殿外没有进来,他看到赵以可和赵子兮两人背对而跪,除去心中那点不舒坦,更多的是心疼。
旁人也许不知,可他明白。
十三年前,靖国国破,而她人亡。母亲的尸首葬在了高山上,父亲的尸首一直不曾见过。而安顿好母亲,年幼的她就随着父王来了盛国,从此开始了十余年的生活。
她不曾为父母,或者父皇母后,守过一天丧。
不知道便罢,知晓内情后,她的心中怕是颠倒如骇浪。他几乎能感受她的痛苦与自责。
知道劝她也没用,她的脾气大,一旦犯倔了,谁能劝?再加上是这样的原因,赵夕莫也不舍得去劝。
赵擎苍的马车起动,却不见赵夕莫与赵以可,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人影,便差了下人来寻。
管家寻到正殿,只见小世子在皇上身边对着门口跪着,大世子则站在殿外笔挺地站着。这次第,任是学富五车,怕也不太能弄明白。
于是,管家上前,小声问向赵夕莫:“大世子,王爷差老奴来唤你和小世子回去。小世子这是……”
赵夕莫无奈皱眉,深吐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说道:“罢了,我们先回去吧,让玉胜过来,替小世子守着。”
管家点头应下,大世子不想说明这事,他本着本分,也不会追问。
整整三天,赵以可不曾回府,赵夕莫也没有找人去唤赵以可,但是赵以可的情况他却了如指掌,生命中哪怕有一刻失去了她的消息,他想,他会着魔的。
“主子,小世子已经两日不曾进食,也未喝过水了,主子您,不去劝劝吗?”
赵夕莫听罢抚额叹气。劝?如何劝?
如陈公公料想的那样,两天里,赵子兮推拒了所有膳食,不吃不喝,就这样干干地守在灵柩旁。
而赵以可,自然也是如此,陪着赵子兮熬着。
第一回下人端来膳食的时候,赵子兮虽然自己不吃,却让赵以可多少用点。
赵以可笑着摇头,本想调侃一句“你都不吃,还劝我作甚”,可想想眼前情景以及自己的心境,实在不合适这样开玩笑。
赵子兮皱了皱眉,却是没再勉强。这两日不吃不喝,有内力护着,倒也不觉得多少劳累。心里明明清楚赵以可的内力同样也是深厚,可就是免不了要担心。
这第三日,摄政王府突然迎来一位熟悉的客人。
时隔数月,翩如公主再次造访。见过王妃后,赵夕莫在书房见了翩如。
“盛国遭此大难,翩如也是难过不已。”
“多谢公主挂心。”
赵夕莫的语气不轻不重,在翩如面前,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
翩如忍着不适,与赵夕莫又攀谈了几句,还没说上几句,就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敲响。
“主子。”
“进来。”赵夕莫皱眉。听声音是远山,远山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做事从来也是不骄不躁的,这么火急火燎的样子,看来是有什么急事。
“主子,小世子她……”远山本急着说什么,却突然看到翩如坐在一旁,话儿到了嘴边就卡住了。
赵夕莫却听得皱眉,没有顾忌太多就说道:“小世子怎么了?”
翩如下意识看了眼赵夕莫,眼中晦暗了几分。
“正殿宣了太医,传来的消息说是小世子在正殿昏倒了。”
“什么!”赵夕莫猛地站起身,眉头皱到了一块。“小世子三日未用过膳吗?”
“这……听说是的。”远山无辜地回答,这事,主子应该知道的吧。
赵夕莫确实是知道的,说这话只是强调某些东西,也是表示自己的震怒。
“准备车马,本世子要进宫。”
“是。”远山应下,迅速出了房。主子发怒的次数这些年来屈指可数,可只要一次,就能把人吓死。
房中只剩下赵夕莫和翩如,赵夕莫心中着急,自然没心思对翩如说长道短,便简单道:“夕莫还有事,公主可自便。若是要回府,可着摄政王府下人备下马车。”
赵夕莫说着就要往外走。可没走几步,腰间忽然被缚住,若有若无的力气却表明了那人的阻拦之意。赵夕莫的眉头紧皱起来。
“公主这是何意?”赵夕莫的声音有些低哑。
“……不要走。”翩如终于下定决心,将双手圈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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