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本地人?”何律师又夹了一个藕片放嘴里。
“嗯”,林美娜点了点头。
“听口音不像。”
“在外面工作太多年了,口音都变了。”
“回来过年?”
“父母都在老家,回来看看他们。”
“都挺好地?”
“还行。母亲脑溢血后遗症,父亲照看着。”
“老人家不容易啊!李刚,你也应该回家看看父母。”
“我哪有脸回去!”
奇纪把炸蔬菜和烤鱿鱼端了上来。
“来,趁热吃”。李刚把炸蔬菜和烤鱿鱼往何律师和他的朋友那边推了推。
“您贵姓?”
“免贵姓林,林美娜。”
“名字好听。小伙计,给我拿双公筷。”
鹿鸣递了双筷子给何律师。何律师夹了一块炸秋葵放到林美娜的碟子里。
“你也尝尝热乎的。”
“您太客气了。”
“礼尚往来。”何律师给自己夹了一块,细细咀嚼起来。
“鱿鱼要分一下吗?”鹿鸣问。
何律师点了点头。
“奇老板,我见您刚才也喝着,来吧一起。”李刚招呼。
奇纪跟他们碰了杯一饮而尽,坐到吧台的里面,林美娜的对面。“小李,拿到钱,能给你母亲治病了。”
“是啊!不过妹妹找不到,母亲的病恐怕……”
“原来你是寻人启事的主人。兄弟姐妹的感情真的很微妙,我也有个妹妹,小时候感情很好,但是长大了以后就变了。可能每个人有了自我的归宿,感情还在,只是没有儿时那么亲密无间了。”
“我看总是你陪着父母出来散步,你妹妹呢?”奇纪问。
“她在北京成了家,孩子还小,回来一趟觉得太折腾了,所以很少回来。”林美娜一饮而尽杯中的酒。鹿鸣适时地斟上。
“可以再多倒点吗?”
“好!”鹿鸣把酒加到半杯的量。
“这很正常,她有了家庭,肯定凡事都以自己的小家庭为主,这很正常。你也要谅解她。冒昧地问一句,林小姐,您还没结婚呢吧?”老赵问。
“你懂不懂规矩,这么私人的事,怎么随便问。”何律师无言阻止。
“没事。我的确还没结婚呢!”
“没结婚就还是没出阁,心里总是想着父母。”老赵语重心长地说。
“您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四川来的,在这边找了工作,干得也不错,就找了本地人结婚了。”
“我去过成都,还去过都江堰。成都挺好的。”
“我父母还在那边,我姊妹多,也不用我费什么心。”
“过年不回老家?”
“票不好买,等正月十五带着媳妇再回去。”
李刚的手机一直在响,一直在响。他接起了手机,走到一边。
“喂,表姐什么事……爸让你打的电话……哦,收到就好……我在南方呢!今年……工作放不下啊……”
林美娜思索片刻。
“其实小时候,没少挨我妈的打,她因为生了两个女儿,在重男轻女的婆家很受气,因此很不甘心,望女成凤心切。小时候,我其实挺恨她的。长大后,总是跟她吵。
妹妹坐月子的时候,妈妈去了北京照顾妹妹。那是3年前。我刚刚找到新工作。那时候,妈妈跟我住一起。我跟妹妹在一个小区住着。我常常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住到公司。那时候,我想,刚去了新公司,要好好表现,把工作看得很重。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正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听到外面咔嚓咔嚓的声响,时断时续。我好奇地看门,看见母亲正拿着手机拍电视屏幕,她正在看动物世界。她喜欢看动物世界。我什么也没说,关上房门继续上网。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母亲该有多寂寞啊!”
“您父亲没陪着一起去北京吗?”李刚问,他重新坐回位置上。
“没有,家里那时养了7只猫,父亲留家里照顾猫。母亲那天洗了澡之后,坐在沙发上脸部有一侧有些扭曲。我跟妹妹觉出来不对劲,要带她去医院,她一直摆手,不想去。我当时,打电话给我的医生朋友,对方听了我的描述,说很可能是脑溢血,但是没有亲自看见,很难下最后的判断。
当时我很纠结,天坛医院是中国最好的看心脑血管疾病的医院了。但是我住在五环外,担心去那里会塞车。于是,我就决定带母亲去通州的医院。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傻,我竟然没有叫救护车,只是在小区门口打了辆‘黑车’。
傍晚的时候母亲病情恶化,医生说要动手术。那时我一个人陪着妈妈,因为妹妹还大着肚子,她跟我一起把母亲送到医院,她就回去了。
医生让我签手术协议。我不敢给爸爸打电话,也没法给妹妹打电话商量,她毕竟怀着孕,怕她着急上火。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上来一股倔脾气,说什么也不愿签手术协议,我想要转到天坛医院。但是医生说,已经来不及转院了,必须马上手术。万般无奈下,我只好签了协议。那份协议对我来说,就像是母亲的‘死亡判决书’。
母亲手术后,进了重症监护室,一直昏迷不醒。我拿着铺盖,睡在重症监护室外,走廊的过道上。那时最怕医生喊喊‘谁是刘素梅家属’!我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后来父亲赶来了,他没有责怪我和妹妹,反而怪母亲不注意按时吃药。母亲有高血压。我才知道,高血压竟然有这么大的危害。
母亲有高血压,我和妹妹早就知道,但我们没有意识到,高血压会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而且,在我的心中,母亲还没老。
虽然,在北京做了小半年的康复,但还是半边瘫痪,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我……”
林美娜眼泪刷一下滚落下来,奇纪递了纸巾给她,她接过来,眼泪止不住地默默流着。
“你知道,我总是在想,假如当初我叫了救护车,假如当初是把母亲送去天坛医院,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
“那就等于说您母亲照顾妹妹坐月子的时候犯得病?”李刚问。
“嗯。是的。所以,虽然我从没有说过埋怨妹妹的话,但是心底里其实是怨她的。”
“我想,她也是很愧疚吧!你俩的心其实都一样的。”何律师悠悠地说着。
“老天注定会发生的事,是无法改变的。你不该再纠结过去事,最重要的是把握好当下。”奇纪安慰地说。
“可能是年龄一年比一年大起来,我渐渐能明白母亲过去的心境。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但是我们已经无法交流了。她什么都明白,就是说不出话来。她总是对我笑,总是说‘挺好地,挺好地……’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
我过去实在太傻了。怎么那么任性?其实,我不是真的在乎工作,那只是借口,我就是不想跟她待在一个屋檐下。
我说喜欢棉被。那时已经是冬天了。盖得是鸭绒被。母亲就带着大着肚子的妹妹,去市场给我做了床棉被。在等拿被子的时候,妹妹还冻感冒了。
其实,母亲一直最喜欢我。小时候,姥姥家的人,总说妈妈偏向我,替妹妹鸣不平。可我却觉得母亲对我太严厉。
从前母亲总是盯盯地看着我,那眼神我现在还清晰记得,像是在看着一件宝贝,她该有多爱我呀!每当被她看得我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我就显出不耐烦或者嫌弃的样子,那时我可是哦打心底里嫌弃妈妈,觉得她老土。
等到发生了坏的事情,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很多事我才琢磨出个中曲直。我总是反复想着过去的事,点点滴滴,也终于明白,我实在成熟的太晚了。”
“林小姐,现在也不迟,你要把你的心意传达给母亲。”一直没说话的鹿鸣站起身,认真地对林美娜说。
林美娜擦了把眼泪,满脸泪痕地看着鹿鸣,点了点头。
“也许是因为亲情离我们最近,反而会被忽略。很多时候,我们对自己的家人吝啬去表达爱意,却把很多的情感寄托给他人。与朋友、爱人之间的情感不同,父母对我们的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割不断,也不会因岁月而磨损。”奇纪颇有感触地说。
“母亲期盼我有出息的时候,我恨她利用我。现在父母期望我身体健健康康,过得快快乐乐。可我却总想着能出人头地,衣锦还乡,为他们争气,成为他们的骄傲。不知道为什么,人生怎么总是过得这么拧巴!当人生旅途过半的时候,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之中。”
透过落地窗,能看见林美娜的父亲站在路灯下,林美娜跑过去,跨上父亲的手臂,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屋里几个人回过头来,继续喝酒。
“林小姐,是个重情义的女人啊!”老赵说。
何律师概叹,“不要小瞧了人生!”
奇纪直到林美娜离开视线,才回过神来,“谁说不是呢!幸与不幸,其实总是一体两面。得与失之间,很难取得平衡。经由不断的挫折,我们才渐悟人生。”
李刚一直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喝着酒,默默地想着心事。
年三十。
清晨,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天放晴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一辆摩托车驶进一杯沧海。李刚摘下头盔放到车把上,跑进门去。
“奇老板早!”
“小李早,有什么事吗?”
“我来跟您打声招呼,一会骑摩托,回家过年。”
奇纪向李刚伸出了大拇指,“给你父母代好!”
“谢谢奇老板的照顾。”
“我什么也没做。”
“前天晚上,听了林小姐的故事,回去后一夜没睡,一直在琢磨着你们的对话。不是有那么句俗话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有太多的错过和遗憾,我们无法扭转过去,但至少,不能再继续制造遗憾了。应该多制造些美好的回忆。我想回去陪伴父母过年,这应该是个不坏的回忆。”
“一定是的。”
“再见了!”
“祝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也祝您财源广进!”
“借你吉言!”
奇纪送李刚到门口,看着他骑摩托消失在路的尽头。“好,新的一年我也要打起精神!加油!”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