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他先开口。
九丫一怔,拿着壶劲的手顿时一颤,仰头便饮了一口,“知道结果,没问清楚。”
他叹了口气,亦跟着她咽了一大口酒,“此事我知道很多,因为那一夜……我便在场。瞒了你这么久,实在对不住。”
口中的酒呛得她咳了起来,他忙伸手替她拂了拂背,继续道来:“那一年我八岁,因为夜里睡不着喜欢在府里乱逛,无意间竟让我撞见。你娘……嗯,芙姨应是想回府带你离开,可被母亲骗到了后院。那一处长年没人,是个说话的地儿,我料想她先前并不是想向芙姨下手的,但不知为何却吵了起来。最后动上了手,若说是失手,你也许会觉得我护短,但结果便是那样,而且事后的两日,那口井便被封了起来。
母亲做事确是狠,见过那夜的情形,虽然只有八岁,亦知道这个道理。于是我每日便跟着她,有一日她真就去了你房里。你当时应只有两岁吧,她找了个借口支开奶娘,我虽努力想看清,却因为人太小,只能看到个背影。我想她并不是只想看看你,本以为你就……庆幸那时我妹妹调皮,竟找独自寻了来,这才将她唤出了屋。
也许是发了善心,也许是觉得你也妨碍不了她。最后只将你丢到了丫鬟院子里,再后来我便时时去看你,直到你也从府里消失,那些事你似乎都忘了,也不记得我了吧。不过忘了好,至少会好过些。”
一壶酒竟然如此不经喝,邹淼不过说了片刻的话,她手中的酒竟已经见了底。大概是方才被雨水浸得太狠了些,如今眼中竟然觉得无端端地冒着水,不过幸好,她忍得住。一个仰头,最后一口便咽入喉中。
见她不语,只是眼底多了些晶莹,邹淼又道:“其实正如杨三公子所言,逍遥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个头了。阿九,若你想讨一个说法,对簿公演,我绝无怨言。幼时只是害怕得不敢说,懂事后却又觉得只要一说,便会闹得不可收拾,是我私心重,因为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便是这最后两个字,引得她眼中的一抹清澈终于滑落下来。是啊,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可玥芙呢?谁又来为她作主?白尹的执着又何人去解?却为何要让她成为九丫。
没了酒,心情愈发的糟,她索性将头埋入双膝之中,默了片刻,邹淼亦没再开口,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将自个壶中的酒倒入她壶中时,她忽地抬起了头,有些懵地道:“你说,当年是你的妹妹唤出了你娘,所以才让我免受伤害。你妹妹是……”
“哦,便是邹家大小姐。”他沉着的嘴角微有了些弧度,“其实你们颇多相似之处,你喜欢吃瓜子,她亦喜欢。你时不时喜喝个小酒,她亦是。就连性子如今亦像得很,不过从前在邹府时,你便木讷了些。”说到此大概是觉得这话过头了,便顿了顿,见她未说话,于是又叹了口气,道,“他们都说你是因她落水后变得痴傻的,但既然现在已经好了,希望你别再怪她。她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承着她应该承的。总觉得你与她,亦有着一种缘份。”
九丫的神思被他所谓的缘份给唤了回来,低头痴痴地道了一句:“也许我便是她,她便是我呢。”
邹淼一愣,接着却笑了起来,只道了句:“阿九,你醉了。”
她凄然一笑,转头望去雨已经停了。
缘这东西,其实是很奇妙的。佛家有十二因缘说,道家亦有时遇一谈。她一直以为自已与九丫的命运纠葛是在占用了这副身躯而开始的,却没想到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剥不开了。
试想当初若没有邹大小姐唤邹夫人那一声,也许九丫便已经早夭了。九丫早夭,亦不会在五岁那年救得杨宇桓。救不了杨宇桓,她是不是便作他人妇?如此看来,老天爷设定这一切,似乎都是为着杨三公子。他只要活着,她就一定嫁给他。邹大小姐不摔下墙头,他娶邹大小姐。邹大小姐摔下墙头,他娶九丫。
她十分嫉妒,不免提及了这些个“如果”,可隐去自已占用九丫壳子这一段后,到了他的眼中却是“命中注定,你就是我杨宇桓的人”。
杨三公子说这话时,其实九丫已经睡了三日。
三日前,九丫与邹淼在破庙了喝酒,后来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染病了,杨三公子获信去醉仙居接人时,见到的却是迷迷糊糊的妻子。
“淋了许久的雨,倒是喝了些酒驱了寒,不过额头还是烫得厉害。”邹淼有些愧意,见杨宇桓不言,便又继续道,“我琢磨着将人送回杨府定不太好,所以送来了此处。”
杨宇桓眉头微拧,将手贴在她微烫的额上,叨了一声:“风寒醉酒倒是无妨,这心病却难治了。”
说完后,也未向邹淼道声谢,抱着人便离了醉仙居。
杨宇桓的话不错,九丫这一病确是与心病有关。她回负俗园后,晕了三日,三日里吃喝都不太清楚,只是脑袋里的事儿却很是明白。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已死了,到了地府,判她的小鬼捏着本子要计下她的名字,“叫什么?”
“阿九。”她答道。
小鬼盯了她一眼,“这哪我得名字。姓……名……是什么?”
她想了想,意识到自已曾有两个名字,便随口说了其中一个。
小鬼这此却蹙了眉头,“怎么和薄子上的对不上呢?”
她顿时一愣,呆呆地答了句:“哦,应该两个皆是吧。”
小鬼开始不来犯,“怎么可能有两个?难道你还能有两副魂魄?”
她便生生地渗出了一额的汗,结巴着道:“两副魂魄又当如何?”
小鬼翻了下本,“也曾有这先例,便选一幅打散吧,你说,你要当谁?若不愿选,便将这身子剖了也可。”
这这一吓,非同小可,好似五雷轰顶一般,一道闪电下来,人便就此醒了过来。再抬眼看见的已非小鬼,而是杨三公子了。
“倒是谁要剖了你?”尚端着药碗的人听到她的梦呓,不由得问,见她一脸惨白,不禁又补了句,“有我在,谁也做不得这事。”
大概是梦中受惊过度,如今听他一语,顿时一行清泪流了下来。可梦中之事是不能讲于他听,但那日在坟山上的,却成了很好的话题。
听完她的话,他愣了片刻,碗中的药已被他搅得凉了:“如今,你想怎么做?虽是十多年前的事,却如你爹所说,只要想办,兴许也能查出些什么。”
九丫一怔,连眼中的泪也被这话给掐住了,这其实亦是她最纠结的事,垂下眼来,片刻后才道:“其实……我若说我不想做这事儿呢?”
他手中的碗微微一颤,眼去抬了起来,瞧见她那双眼,虽还晶莹地挂着几颗泪珠子,却隐着一抹坚定。顿时,引得他勾起了嘴角,“倒是不似你从前的脾气,两边都是骨肉亲情,也该为活着的人多思量一番。我本还想着要不要帮你捣鼓捣鼓此事,如今便不用了。”
话到此处,却不见她身子微微一颤,正是因他那句“两边皆是骨肉亲情”。九丫大概是在那地府的梦里折腾久了些,如今但凡提到“两”字就有些敏感。于是在他唤人换下汤药时,生生地憋出两个字来:“两边……”
杨宇桓不知她那番心思,看着她这表情只当她疲累,便强将她按进了被中方坐在床边道:“知道你念及邹淼的情谊,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你不计较此事。他平日里做个事也没什么,却是这事儿上三番五次地为了他娘,倒是博了个孝顺的名声,却忘了你亦是他的妹妹。”
九丫闻言,这才稍宽了心,不过邹淼护短的罪名便是落实了。虽然有些愧意,但好歹比平白无故没来由地好,便将心一狠让她那大哥蒙受了不白之冤。
然而杨三公子的话,却还只是说到了一半,“倒是你这大哥品性却十分好,而对另一位,你可万万不能如此。”
此时茗玉再次送来了温好的药汤,交至杨宇桓手中。九丫便愣了愣,才知道他所说的“另一位”是谁。心里顿时黯然,琢磨着怎么也是相处多年的妹妹,与邹淼相比却也是无异的。若硬要说差点,那便是邹淼如她的酒肉朋友,邹清音则是她的益友。虽近来发生了许多事儿,可此时听杨宇桓如此评判这位曾经的益友,心里亦有些微辞,便道了句:“人心皆有善恶,说不定只是一时的魔障而已。”
这话说出后,却又连自已都不信了,她欲转开话题,却想起一事来,便问道:“对了,琴姬那事儿如何了?”
他手上的药碗一颤,却又急着端稳,将碗中的药汤急着灌入了她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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