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咬咬牙,继续给自己找理由解释。我说:“有时候看到陶姨我就会想,如果我一辈子都不结婚的话。或许到老的时候,也会像她一样……”
“如果你继续这样作死,活不到老。”
乔知夜哼了一声。
我明白,他不是在吓唬我。
“乔爷说笑了,我其实很怕死的……”
我小声恳求道:“早知道陶姨是苏小姐的继母,我肯定不敢——”
“你会不敢?”
乔知夜冷笑:“苏雅韵弄掉了你的孩子,你巴不得她越惨越好才是?”
我吓得哆嗦。
就像是心里刚刚孵化出的小恶魔,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咙捏死。
我不敢再多话,因为我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
踏上这条路,已没可能回头。
我不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处在危险的什么阶段。
但首先,我得活下去。
“乔爷别这么说……那事儿不怪苏小姐。倒是苏小姐的脸,要紧么?”
我微微转了下头。其实也没指望能从乔知夜眼里看出什么答案。
但我已经明白了乔知夜的决定,他会娶苏雅韵。
就像傅小玉说的,只要有利益,有好处。
他又不会因为苏雅韵长的漂亮,才决定联姻。
“管好你自己。”
乔知夜冷冷回我一句。
我以为他是不打算再跟我多说什么了,没想到隔了半分钟,他突然又说:“而且,结了婚也未必就不用孤独终老。”
我反应了半天才弄清楚,乔知夜这话,是针对我之前说陶姨孤独,所以我感同身受而来的。
我认同。
所以自从苏言枫死后,我从没想过要跟任何人结婚。
而且,我确定如果乔知夜真的跟苏雅韵结婚的话,结果似乎也不会太好。
以我对乔知夜的了解,他对女人缺乏基本的尊重。
而苏雅韵那样的女人,更是连基本的尊重都配不上。
“很疼?”
听到我难以自禁的轻吭了一声,乔知夜停下手,问我。
我咬着自己的手臂,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我只摇头,没说话。
“说点别的。”
乔知夜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动机,这会儿一边继续帮我缝针,一边说起了自己以前的事。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问题,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跟我讲他以前的事。
他说,七年前自己在雇佣兵团服役。
长期驻守阿拉伯国家,某个无政府地区。
有次营救政要的行动上,遭到了敌对方的袭击。
双方火力交猛,但力量悬殊。
情况估不准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叫人撤。
他说,他带的敢死队,就一条信念。出去多少弟兄,就得回来多少。
人命大过天。一死,就全没了。
“我的副手,架狙枪的。被一颗炮弹穿了膛。”
乔知夜说这话的时候,正给我抽针埋线呢。
砰一声,拽狠了。
我硬是一声没敢吭。
人家说的是被炮弹,不是子弹。
“腹腔穿洞十几厘米,肠子飞出去三分之二。”
他平静地形容那个场面,就像在说一件毫无波澜的琐碎事。
他说,他从隐蔽点爬出去十几米,用油盖毡步给他包起来,捡回来。
“当地有一种干草,叫瓦米塔。粗纤维,有杀菌降燥防虫的功效。你知道一般拿来干什么么?”
我没回答。
或许他也不是真的想让我回答,他自己解释说:“做标本的,塞在腹腔里不会腐烂。”
“我给他封在伤口上,他还挺满意的。说,至少回去见老婆孩子的时候,不缺零件了。”
“那,后来呢。他,死了么?”
我看他停顿得有点久,于是主动问。
“死了,死前还说了什么,不记得了。”
乔知夜淡淡地回答。
“那他,是你唯一一个牺牲的……战友么?”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问。
我以为,能让乔知夜印象这么深刻的,即使接受了专业的催眠干预,依然没办法从他的记忆里清除干净。
所以,那一定是他最为意难平的事。
可是我半天都没能等到乔知夜的回答,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在自己的裸背上淡淡攀爬。
我想,或许他会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跟我这样一个没营养的女人说这些。
其实我也有点后悔。听就听罢了。为什么我会走心,为什么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痛。
我这是趴着的。如果是躺着的,我会不会想要抱他一下?
我想不通,他也曾铁血刚毅,也曾深明仗义。
那如今的乔知夜,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他会冷血残忍,草菅人命,滥交绝情,就像古代喜怒无常的暴君一样。
他也会退次求全,两面三刀,城府周旋,也像心思弗猜的权臣弄将一样。
当然,很久以后我才有机会知道,乔知夜那天给我讲的这段经历,是他军旅生涯中的最后一战。
在此之前,他从没让一个战友送过命。
而这一战,他失去了同生共死整整七年的二十一个兄弟。
那个被打穿肚子的,不是唯一一个。
而是那场战斗中的第一个……
最后,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我想,这或许就是乔知夜变成今天这样子的原因。
在权力和阴谋的双重作用下,正直与热血,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任人宰割。
或许,每一个冷血残忍的人背后,都有不得不为之放弃尊严的理由吧。
我这样为他找借口,也仅仅因为我想为他找借口而已。
“好了。”
他拍了下我腰上的绷带,告诉我,包扎好了。
我则像鱼一样打了个小挺!
转过来,然后面向他。
双手往前一绕,无意识地搭在了乔知夜的肩膀上——
那一刻,空气都凝固了。
我习惯了!
是的!因为以前只要他从后面拍我一下,我就知道他想换动作了!
于是立刻殷勤讨好地转身过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准备跨上去!
人是不能撒谎的。
说的话可以经过深思熟虑,微表情可以特意遮掩。
但那些熟悉了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推翻。
时间一秒一秒,像凌迟像窒息。
我无法回避乔知夜的目光,心跳都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了。
我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要不要装晕?要不要假装好像突然没立稳,不小心摔他身上的?
但无论我要不要尬演下去,我都必须要先把双臂从他脖子上摘下来。
我笑得有点尬,也有点绿茶。
我说:“不好意思,乔,乔爷,我……绷带有点紧。”
我以为,我可以巧妙地把这个插曲化解掉。
我以为,乔知夜也会心照不宣地当没注意到。
毕竟,今天的他有点感性。
能用倾诉来表达的,又何必用暴力来宣泄?
不过,我好像忽略了另一种——宣泄。
就在我的手即将离开乔知夜肩膀的时候,他突然往前挪了下身子。
我没能逃开,很快就被这股如山一样的气势扑压了下来。
“乔爷——唔!”
我被他封住的唇。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火石电光,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乔知夜只是不记得我了,但他却记得他占有女人时那种霸道犀利的节奏。
而我姜小瑶是谁的?
我谁的也不是?我就是一个人尽可夫,一心只想着攀高枝的捞女。
乔爷来了兴致,我应该欣喜若狂才对的。
可是,我心里为什么那么难过?
我想他了。
我以为他死了的时候,我想过,就当他曾经对我做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吧。
死都死了,谁跟他计较了?
可如果他活着,如果他回来了。
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再那样对我了。
哪怕永不相见,永无交集。
我也不希望他再拿我当玩物,再对我弃之敝履。
我也是个女人,也会一不小心付出一点真心。
他不会知道,失去那个孩子,我有多难受……
我没有挣扎,可能是因为我的意念虽然想要反抗,但我的身体已经习惯了顺从。
我任由乔知夜捂着我的嘴,咬着我的脖颈。
任由他把全身的力量,压在这具刚刚被他缝补好的身体上。
我不在乎千疮百孔,血肉淋漓。
因为我知道,我的心,早已药石无医了。
泪水划过我的脸颊,无声无息。
乔知夜的大手突然抚了上来,动作也随即停驻。
他还没有开始,所以也谈不上结束。
这是他第一次下车,会因为我的情绪,我的抗拒,我的不甘愿。
当然,我觉得以前也怪不得乔知夜。
那两年下来,我从没表现过反抗的意思。
乔知夜从床上下来,理好衣衫,一秒恢复衣冠楚楚的人样。
他对我说:“多少钱?”
我抿住唇。
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就好像被他埋进了刚才的针。
猛一疼,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乔爷,什么意思呢?”
我问。
乔知夜并没有碰我。
所以,刚才算是尝菜,现在算是询价么?
我的双手死死抓在床单上,我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在用力。
伤口都要崩裂了。
呼吸很重,我很难受。
明明刚刚才被他警告过,不要作死。
我却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告诉乔知夜,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他已经忘记我了,我已经可以不用洗白了。
可为什么,他明明都不记得睡过我,却还要把我当成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来对待?
于是我扬起眼睛,大胆地说:“乔爷放心,我不用封口费,也不会告诉九爷的。”
我想,我大概是猜中了乔知夜心思。
否则他也不会那么愤怒。
他提步上来,单手掐着我的咽喉,把我按在床头上。
“你以为我怕他?”
乔知夜冷笑,眼里堆砌的,是满满的凶狠与杀意。
“咳咳!咳!”
我用双手抓住乔知夜的手腕,无力又无奈地想要松动一些力度。
我知道那是徒劳的,但我只想告诉乔知夜,我有求生欲。
“乔爷……”
我看着他的眼睛,从清晰到模糊。
泪帘涌动,我的视线里,他的神情渐渐柔和了几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乔知夜松开了一些力度,我获得了新鲜的空气。
“乔爷不怕任何人,但乔爷在意一些人。乔爷在意兄弟,在意自己人。不是么?”
我的泪水流到乔知夜的虎口上,他像被烫了一下,彻底松开了我。
“姜小瑶,你话太多了。”
乔知夜单膝放下去,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身影怔了怔。
我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可是并没有。
他只是停顿了几秒,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酸痛的脖颈。
拿手机屏幕照了一下,除了红色的扼掐痕迹,还有紫红色的咬痕。
他总喜欢在我身上留下各种伤。
一边叫嚣着滚远点,一边又忍不住画上记号宣誓主权。
我想,乔知夜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二别扭的人了。而第一别扭的,是我姜小瑶。
可我现在来不及去想这么多了,我得去找陶姨。
她现在还在看守所里是不是?
我无法想象,苏雅韵会怎么折磨她!
我从病床下来,头发随手一扎,然后套了件衣服,跑出门。
哎?这是什么??门口的两个外卖盒子,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这是谁给我送的外卖?
一份是米粉,一份是皮蛋瘦肉粥。
我心里隐隐有一丝难过的不安。
或许刚才乔知夜之所以会顿住脚步,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东西??那么,它是谁送过来的呢?
我没有继续纠结下去,因为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去做。
我知道陶姨在看守所,可是如果我就这样贸然去照她,那会不会被乔知夜派去的人盯上?
到时候,我要怎么解释??学雷锋做好事么?
我给李明桃打了个电话。
“桃姐,有事找你帮个忙。”
桃姐那边难能安静,现在是下午,她只有在晚上才开始营业。
懒洋洋的,桃姐揶揄我:“废话,你哪次找我不是让我帮忙的?”
这我承认,但这一次,我真的是因为没有办法,没有路子。
否则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跟桃姐仔细解释过陶姨的事情啊。
我不想拖累任何人,包括桃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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