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王再回到船头时,正好见花溶从赵德基的船舱里出来。他自然明白她是去做什么的。
他怒气勃发,几乎要跳起来,狠狠地一拳擂在铁栏杆上。
花溶仿佛没见到他暴怒的举止,走出去在他身边坐下,双腿从铁栏杆里伸出去,悬在半空,微微晃荡一下。
秦大王重重地喘着粗气,伸出大掌,真想狠狠地给她一耳光。
她的声音也是干干的,却十分柔和,仿佛在轻轻呢喃:“我陪你饿,不好么?”
秦大王一怔。
“你坐啊,你看,今晚月光多好。”
她抬头看天空又圆又大的月亮,用手指着:“秦尚城,你有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月光?”
他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闷闷地:“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嘛!注意看,就会发现,月亮其实很好看的。”
他只得在她身边坐下,抬头“欣赏”所谓的月光,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啐一口,还是恨恨的:“丫头,你干嘛给他,就这一个,最后一个,老子都舍不得……”
她侧头,仰着脸看他,见他的脸色那么臭,就忍不住呵呵地低笑,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灾难,这个时刻,枭雄如秦大王,也会为一个小小的果子斤斤计较。
可是,现在的秦大王,她才觉出有几分人味,不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魔头。
“谢谢你。”
他听她没头没脑的谢一句,又见她仰着的脸,在月色下,如被洒了一层玉一般莹润的光辉,看起来,那么温柔、纯良、美好,仿佛不知是哪里降落下来的一个精灵。
“丫头!”
“嗯。”
“要是能找到生路,以后我摘许多果子给你吃。”
“好啊。”
他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丫头,你还有没有恨我?”
问完,他又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你不用回答,我不想听。”
她看看月亮,又看他,笑眯眯的:“没有!我没有恨你了。”
心里滚烫,他几乎要跳起来,却依旧默默地坐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像她那样抬头看月亮,渐渐地,就看到月亮里桂树的影子、砍伐的吴刚、甚至抱着兔子的嫦娥……
许久,他收回目光,才发现花溶靠在铁栏杆上,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外面冷飕飕的,但他不愿进船舱听一群海盗的鼾声,只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将她放在下面的腿拿上来,脱下衣服为她盖上,依偎着她,也睡着了。
金兀术采用韩常的计策,一举凑效,本以为赵德基手到擒来,没想到,竟然给他跑了。王二七的船队和韩常一汇合,只见他的主战船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金兀术在船上,召开了第二次军事会议。
王二七一见金兀术就跪了下去:“小将有罪,愧对四太子厚爱。”
金兀术亲手扶起他:“王将军立了大功,何罪之有?”他招招手,武乞迈带上几名妖娆的女子,金兀术道:“赏赐王将军黄金500,美姬3人。此外,所有人等,均有赏赐……”
水军中的汉将和汉军早已受够朝廷克扣,将领的刻薄寡恩,见打了败仗,还有封赏,金兀术此举原是摸准了他们的心思,果然,一个个感恩戴德,王二七大声道:“小将一定死守这片海域,务必捉拿赵德基交给四太子。”
“本太子就等着王将军的好消息。”
众将七嘴八舌地献计献策:“赵德基已经逃入了前面的死角,那里是一片火山岛,他既不能登陆,也不能前行,坚持不了多久的……”
“我们只要驻守这里,等他们饿极了反攻,他们就绝无逃路……”
“不妨来个瓮中捉鳖……”
金兀术重用王二七的消息,早已通过沿途的金军传播开去,甚至开战前,他就故意散播秦大王被歼灭的消息。海上各股势力奉秦大王为尊,见秦大王没落,不禁都蠢蠢欲动起来。
这一日,金兀术老神在在地站在战船顶层,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很有些心旷神怡,他生平第一次领略这样的海上风光,但觉中原繁华地,苏杭天堂、海上景象,跟苦寒的大金草原荒漠,有着本质的区别。这花花世界,赵德基何德何能配拥有?
武乞迈问他:“四太子,我们还要等多久?”
“哈哈,武乞迈,还是受不了海上景象?”
武乞迈虽这两天有所好转,但还是不如在草原陆地上驰骋自如,摇摇头:“受不了。”
“本太子可是习惯了。你放心,要不了几天,我们一定能抓住赵德基。”
“赵德基真是狡兔三窟,运气太好了,每次都给他逃脱……”
“你放心,这一次,他的运气再也好不了了。本太子布下了天罗地网,看他能在海上吹多久海风。”
如金兀术所料,赵德基一行的确无法在海上继续呆下去了。
这天傍晚,所有人都聚集在船舱里,饥渴,几乎将众人的斗志快要磨光了。何去何从,21双眼睛,都盯着赵德基。
赵德基几天几夜不曾合眼,憔悴得不成人形,秦大王但见他无法做出决断,站起来,大声道:“为今之计,躲藏也不是办法,不如拼着破釜沉舟,返回去,闯出一条生路。”
林之介忧心忡忡:“金军重重把关,怎能冲出去?”
秦大王已经深思熟虑许久:“我有一计,不妨今夜连夜掉头,我沿途发散信号,召集附近的海盗救援。如此,尚有一线生机……”
“如若其他人不救呢?”
“那就听天由命!”
到此刻,众人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德基忽然站起来:“好,就依秦大王所言,是死是活,就交给上天去裁决。”
“既然如此,马上返回,在前面抓一些生鱼,大家吃了准备战斗。”
“是。”
船行出百余里,就有了鱼虾,众人早已饿极,生鱼一抓上来,茹毛饮血一般,哄抢着大吃大嚼。赵德基强行忍住那种恶心的感觉,捂着鼻子,像毒药一般将生鱼几口咽下去。
花溶手里也拿着一条很是漂亮的鱼,却几乎要呕吐出来。秦大王干脆抓过鱼,在船舷上一敲,鱼尾巴很快停止了挣扎,满是血迹。
“丫头,快吃,这种鱼能止渴。”
花溶也硬着头皮大口吞咽,被那股腥气熏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秦大王瞪她一眼:“老子有一次被追杀逃难,连蝎子都吃过,有得鱼吃,算是好的了。”
花溶没有回答,秦大王也不再说,回头,呐喊一声,战船立刻掉头,趁了夜色,往回行驶。所有人都提着最后一口气,拿着所能拿的全部武器。
林之介和许才之等人更是全神贯注,护住了赵德基。
驶出几十海里,秦大王忽然放出一种奇怪的焰火,在空中散开,发出巨响。
这声巨响,如炸弹落在赵德基的头顶——能不能招来秦大王的部署尚且不知,惊动金军却是必然。生死存亡,在此一搏,江山社稷,从此,又将在谁的脚下?
这时,韩常和王二七也匆忙上来,正要向金兀术回报,却见远处的夜空,开出一朵绚烂的烟火,失色道:“不好,这是秦大王在召集旧部。”
“秦大王的旧部都赶来了?”
王二七又道:“沿途海盗势力不论,但秦大王自己有一支嫡系人马,大约有两千多人,不可小觑……”
烟火一发出,果然,几十艘水轮驱动的战船行驶如飞,在夜色下追来,全是秦大王嫡系。海盗们虽然英勇善战,但从未经历这样大规模的集团作战,又缺了秦大王的临阵指挥,被韩常的水军一冲,很快七零八落,乱成一团,救援不及,死伤无数。
秦大王远远地看着海面上火光冲天,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
赵德基也站在船头,忽大声道:“成败在此一举,如果能冲出去,江山与诸位共享!”
一时间,群情激扬,秦大王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大喝道:“快伏下,金军攻来了……”
果然,对面的箭如乌云一般射来,有几人俯身稍慢,惨叫一声就跌落海里。
秦大王抓了花溶,一下就跳入海里,牢牢抓住一只桅杆,躲过了飞来的利箭。花溶的双腿淹没在海水里,冰冷刺骨,急道:“皇上呢?”
“哪里还管得了那个鸟皇帝?”
秦大王拖起她:“丫头,你能支撑多久?”
“你不用管我,快去看看皇上。”
秦大王气得啐一口:“丫头,赵德基估计已经落水喂王八了……”
花溶更是紧张,四下一看,果然不见赵德基的影子,就连林之介等人也看不见了。这一惊,几乎忍不住叫起来,眼前火光一闪,一支火箭就射过来,在前面水里炸开,一刹那间,她听得许才之的惊呼,原来,他们在小船的另一侧躲藏着。
秦大王拉了她,从侧翼游过去,果然,七八个人围着赵德基,牢牢地攀着船舷扶手。他情知不妙,这样下去,金军是痛打落水狗,再支撑一阵子,不是掉下海里就是被射死,而且,金军的船队正在冲破海盗船队的阻挠而推近。
其中一艘大战船快速而来,正是王二七亲自驾驶,金兀术、韩常等都在上面,五十名弓弩手,满开弓箭,对准了夜色下已经隐隐起火的小船。
金兀术的声音中气十足:“赵德基,你的末日到了,赶紧投降,本太子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赵德基,你投降吧,你老爹被封昏德公、你大哥为重昏侯,本太子就赐你一个‘逃难侯’,你觉得如何?”
“赵德基,本太子数到三声,你不自己投降,就下令放箭了。一、二、三……”
一阵乱箭射来,秦大王低吼一声:“快,游到前面的大船边……”
周七道:“大王,那艘船已经坏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那里才能隐身,这里藏不住了,会被乱箭射死……”
众人别无选择,拉着赵德基趁着夜色就往前游,赵德基全身泡在海水里,几乎软瘫下去。
“官家……”
“陛下……”
他惨笑一声:“真是天要亡朕。”
众人再也无法安慰他,只拉着他,拼了最后一口气隐藏在大船的阴影里。赵德基被三人托住,身子沉没,几乎已经消失了最后一丝信心和力气……
破烂的大船被远远围住。
金兀术站在战船顶层,左右数十名侍卫举着盾牌护卫他。
他见赵德基等人狼狈逃窜,如猫捉老鼠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秦大王,你不必再辅佐赵德基这个昏君了,赶紧投降,本太子必封你为水师将军……”
秦大王“呸”一声,情知一应声就会暴露目标,硬是一声不吭。
“花溶,还有你!本太子已经看见你了。你赶紧投降,或者亲自将赵德基交出来,本太子可以饶你不死……”
花溶忽然想到江边那些被金兀术下令洗劫的难民,想到今天的处境,又是愤怒又是悔恨,若不是两次心软,金兀术怎能在这里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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