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看看王君华,她仿佛如一只自动附身的苍蝇,无论金兀术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奴颜婢膝,仿佛他的抹布,需要的时候,随时可能拿起来擦掉一切污秽。而当金兀术不在的时候,她便主动转向“阉党”赵德基……
金兀术和赵德基,有何区别?
曾经,她还一度以为,金兀术,总要比赵德基强一点,至少还算个血性的男人!
可是,古来雄才大略野心家者,也罕有如此重用无耻辱王君华秦桧此类人渣的吧?
她忍不住,笑起来。
王君华怒道:“你还笑得出来?”
“王君华,看来,你不但能做金兀术的王后,还可能做天下的皇后,大宋的皇后?!”
王君华明知她讥讽,却忍不住喜形于色,心里怦怦直跳,又再依偎靠近一点金兀术,仿佛此时越是跟他亲密,自己的“皇后”的希望,就会越来越大。她笑得那么得意:“花溶,你后悔了?妒忌万分?可惜,迟了,太迟了……”
金兀术也冷笑一下:“花溶,你要是有王君华一半的聪明,也不至于有今天。”
王君华媚眼如丝,瞟一眼抵在她脖子上的那柄剑。其实,她最希望的是,四太子一剑就穿透她的脖子,看着这个可恶的女人就地气绝,而不是在这里啰嗦磨叽。可是,四太子不动,她便只好看着,干瞪眼看着,而且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急躁,得温顺如最乖的妈咪。
她居然怕四太子渴了,在这样的时候,还想到去拿一杯茶水给他:“公子,您渴了么……”
金兀术只说:“不要。”
王君华自己喝了一口,神态悠闲如当家主母:“花溶,你这种蠢货,生来就是送死的命。蠢货,地地道道的蠢货,连服侍男人也不会,一个女人,还妄想登天,牝鸡司晨,你不死,谁死?”
这二人,真是理想一致,趣味一致。
花溶好奇地看看金兀术,他临行前,还是一身南朝的公子哥儿的服饰,他身子是金人的那种彪悍的魁梧,而气质却装出南朝读书人的文雅。尤其是他手里的佩剑,是一把上好的古剑,状极古雅,有刚柔力。状似刀,仅一侧有刃,另一侧是背,上有一窄凹槽。剑身中间印有宽凹槽,长3尺多,看起来异常轻便。花溶对剑没有研究,但看那样的青峰,也知道必然是中原的至宝。金兀术单手持着,刀光须臾不离花溶脖颈。
他见花溶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剑,冷冷说:“这是古大将所用的折铁宝剑。”
“靖康大难中抢去的?”
“错,是秦桧送我的。”
秦桧居然藏着如此好东西,可见他回宋国这两年,位至高官后,不知悄悄搜罗了多少的好东西孝敬金兀术。看来,金兀术送他夫妻归宋,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剑的寒光,她眼波的流淌,长长的睫毛仿佛要垂到剑的阴影里,光影闪烁。
古剑。
桌上官窑的精美的茶杯。
身边穿着绣花衣服的素雅的女人。
这一切,构成一种异常新奇的美丽。
多么和谐的一切。
金兀术的目光稍微变得柔和一点,剑尖也情不自禁地移开一点,低头看她,有一瞬间,甚至忘了这是生死关头的敌对,而是跟心仪的女子在共同欣赏某一样东西。
“花溶!”
“???”
“花溶……”
王君华一直在一边瞧着他的目光,心里情不自禁地慌乱起来。尽管四太子两次选择的都是自己,却依旧忍不住慌乱,仿佛自己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因为四太子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
自己怎能不是她的对手?
再缠绵的目光,又怎敌得过关键时刻实质的选择?这才是实惠的,不是么?
从赵德基到四太子,一直是自己横扫天下,要获得男人的宠爱,谁能是自己对手?谁能?
花溶也不能!
她为四太子做过什么?
凭什么四太子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心里涌起更加强烈的念头,脸颊还在隐隐做疼,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得安宁!
花溶却一眼也没有看过王君华。金兀术也没有看王君华,目光只在古剑和对面的那张面孔上徘徊。
宝剑英雄。
红颜知己。
为什么偏偏每一次面临的都是这样难堪的绝杀?为什么?
花溶慢慢开口,细白的牙齿若隐若现,嘴唇带着一种清新的嫣红,声音温柔,语气冰凉:“金兀术,我真真错看你了!”
“哼。”
“我一直以为你至少比赵德基有血性,至少还是个男人,今天才发现,你和赵德基、秦桧之流如出一辙……”她嘴角微微含笑,旁边的王君华忍不住冷哼一声,恨不得一耳光就掴过去,将那排长长煽动的睫毛一把揪扯得精光,将她的眼珠子挖出来,看她还能不能有这样的眼珠!
这是狐狸精的眼珠!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狐狸精。
幸好是脾气较大的狐狸精,若是耶律观音这样的,自己岂能是她对手?白白可惜了这样一双眼珠。
金兀术听得王君华这声冷哼,又看花溶,饶是他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有些面红耳赤。他向来自视甚高,秦桧在他眼里不过是养的一条狗,赵德基被搜山检海捉拿,不过是一只胆小狡诈的脱兔,听得花溶一再将自己比作这二人,最后的一丝耐心也彻底磨灭了,怒意伴随着决心,加大了声音:“花溶,念在昔日的情分和儿子的份上,本太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走还是不走?”
最后一次机会!
如此情况下,四太子居然还要给这个女人机会?
王君华心里一酸:“四太子,她……”
金兀术很不耐烦:“花溶,是你自己放弃王后的尊荣。你屡次出言不逊,本该马上杀了你,可是,我还是给你一个机会。王后你是不用想了,到了金国好好做本太子的一名侍妾,你还能换得一命……”
剑尖已经完全贴住脖子,冷冷的青峰带着袭人的寒意。
花溶微微靠坐在椅背上,微笑,吐气如兰:“你算什么东西?我会跟你走?哪怕再跟你这种人说一句话,也是羞辱我花氏祖宗,玷辱我丈夫门风。”
然后,她就闭上嘴巴,再也不说一个字。
愤怒已经烧红了金兀术的眼睛,面前的阶下囚,这个屡次落入自己手里的女人,自己屡屡饶恕她,尽一切所能讨好她,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等的穷途末路。
甚至,自己连王后的尊荣都已经捧在她的脚下,却被她一脚踢开。
挫败,强烈的挫败。
比一次大的战役的挫败,更令人不可忍受。那是情感上和精神上的无力征服,是自己在南朝纵横最强大的阻力。
仿佛不是她一个人的挑战,而是一个群体的挑战!
纵然消灭了肉身,也毁灭不了信念。
他的剑再往前一点,再一用力,几乎立刻就要划破她的颈子。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风雪也停了,出现久违多时的阳光。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带着清新的气息,一缕阳光照在她的面上,仿佛一朵鼎盛而萎的花,快要走到人生的尽头。
儿子的哭声已经彻底消失了,此时,花溶心里再也没有什么牵挂,面色反倒平静下来,折腾半夜,疲倦了,靠在椅背上,仿佛一点也没有觉得生死大限到了,闭着眼睛,睡意袭来。
王君华眼里几乎要喷出火焰来。在她心里,几乎已经设计了千百次的各种毒辣酷刑,不将花溶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决不罢休。这个女人求死,自求了断,怎能让她如此轻易就死?可是,又巴不得四太子的剑再往前。
再往前一点,一下结果了这个自己最厌恶的女人。
哪怕自己不能获得折磨她的快感,可是,目睹四太子亲手杀死她,这样的愉快,岂不远远胜过自己折磨她所得的快感?
女人最大的愉悦,便是看着心爱的男人,亲手杀死自己的情敌。
这样的快乐,真真大过一切的赏心乐事。
她柔媚地开口:“公子,您曾说要赏赐奴家……”
“……”
“今日,奴要的赏赐,便是您立刻杀死这个女人!”
“……”
“公子,南朝美女如云,无论您要多少,奴家就给您寻多少。今日开始,奴家就亲自去替您挑选十名上等姿色的美貌处女谢罪……公子,得罪了……”
她见金兀术手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忽然出其不意,猛一用力推他的肘臂,剑立刻就向前刺去……
…………………
岳鹏举飞速赶到五里亭。
虽然是最最寒冷的冬日,却奔出一身的汗,稍一停下,便凝结成冰。心仿佛也冻得像冰。此时,已经顾不得对赵德基的种种气愤,全部化成了对妻子和儿子的担忧。
究竟是谁最有可能抓了他们?
两骑快马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奔来:“报告,前方没有夫人踪影。”
“报告,苗刘叛军败逃福建方向,但并未有任何夫人的消息……”
“方圆三十里都寻找了,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
几路寻找的人都没有。
他看看四周,全是自己最亲信的下属。
他坐在马上,手里的长枪不经意地指向一个方向,缓缓说:“张弦,你率20精骑跟我走,其他人,统统回去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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