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秦大王只觉浑身用不完的精力,无论思考什么,出什么主意,仿佛如有神助,无不手到擒来。他刚安排了几件大事令刘志勇出去传令,就报马苏回来了。
马苏进去,只见秦大王坐在一把大椅子上,正在看一张海域地图。这一日没有阳光,隆冬天气,海岛上也微微有些凉意。他仔细打量几眼,只见秦大王身上穿一件宽袖的单衫,头发不再是昔日乱糟糟的,而是用了一块山谷巾系起来。
他被这一巨大的变故惊呆了,秦大王,被谁打扮成了这样?不像是一个海盗,而是什么一本正经的大人物。
秦大王抬起头,见他目瞪口呆,奇怪道:“马苏,你看什么?”
“大王,你最近气色很不错。”
“哈哈,老子天天吃好喝好,气色当然不错了。”
“大王,你,会戴头巾了?”
“哦?你说这个?是夫人替我系的。”
马苏但见他眉梢眼角都是欢喜,仔细回味这“夫人”二字,联想起这一年来,落霞岛所有人等对花溶的称呼——夫人!夫人!所有人都认定花溶就是秦大王的夫人了。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坚信不疑。因此,他更是颇费踌躇。
秦大王见他欲言又止,不悦问:“马苏,有什么事情?”
马苏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大王,李小姐已经到了长林岛,三叔安排她们住下了。叫你务必回去商量婚事。”
秦大王几乎要跳起来:“耶律大用搞什么鬼把戏?李汀兰跑到我岛上来干什么?”
“耶律大用说自己没空,先将女儿送来,熟悉情形,熟悉如何做好岛上的当家主母。而且,李小姐还提议,想到落霞岛上来全面了解大王。”
这次,秦大王真的跳了起来:“马苏,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据点若敢泄露出去,老子先砍了你。”
马苏不慌不忙:“小的自然不会泄露这个据点。不过,三叔请大王务必尽快赶去长林岛商量婚事,迫在眉睫,不能再拖延了。”
婚期,婚期,秦大王这些日子早已将这件事情忘得无影无踪,这时才记起,虽然几次迁延,但拖到现在,婚期定为明年的二月。眼看已到了年末,一开年,就要“成亲”了。
他沉吟一下,马苏又说:“我观李小姐,并非醋妒之人。她一再问起大王有无侍妾,待岛上的其他女眷也很和善……”
秦大王一瞪眼:“她把自己当什么了?还没过门,先耍起威风了?这是要给谁下马威?”
“大王,李小姐这是贤惠。”
“贤惠?老子看她不是省油的灯。”
马苏只得将杨三叔的意思直言相告:“三叔要求大王务必准时成婚,以免横生枝节。至于岳夫人……”他见秦大王双目一瞪,立即改口,“至于夫人……”
“你明知老子有夫人了,还多废话!”
马苏急了:“大王,男子三妻四妾很是平常。您和李小姐成亲后,自然可以专宠夫人,又不是要冷落她、抛弃她……”
“不行!”
马苏惊讶道:“为何不行?”
“丫头性子倔强,一定不许我纳妾。”
李汀兰是妻,不是妾。耶律大用并不是吃素的。但马苏却不敢纠正他,只能耐着性子,尽忠职守,苦口婆心:“大王,夫人通情达理,一定会体谅你的苦衷。”
“老子有什么苦衷?又没人拿刀逼着老子娶李汀兰。再说,又不是不娶李汀兰就会死人。老子没有闲工夫再去搭理一个陌生女人……”
“大王……”
“你不必多说,老子早已想好,跟耶律大用退婚。”
果然,秦大王真要退婚。
马苏急了,不止是杨三叔的命令,而且,他本身也意识到跟耶律大用悔婚的严重后果。
“大王,盟约既出,不能轻易返回……”
“妈的,是人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就你不知道?老子说不娶就不娶!”
“大王,事关重大……”
“妈的,老子的私事你们都要过问,你是大王还是老子是大王?”
马苏哪里能再说半句话?
“马苏,你回去告诉三叔,此事我自会安排,叫他不用多操心。”
“那您什么时候回去?”
“过了年再说。在过年之前,谁也不要再来打搅老子。”
马苏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扬长而去,可走得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马苏,你过来。”
马苏以为他想通了,心里一喜,立刻跑过去:“大王,你有何吩咐?”
秦大王满脸喜色:“我儿子学会几招刀法了,哈哈,臭小子聪明死了。不过,得有人教他念书。现在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多教他,反正过年了,这段时间大家都休息,马苏你就留在落霞岛,教小虎头念几天书。”
马苏苦笑一声,只能回答:“是,大王。”
秦大王又压低声音:“马苏,此事不得向夫人透露半点。”
马苏自然又只能苦笑着点头:“是”。
这还是马苏第一次进入秦大王的“家”——以前,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这是海盗们的大本营,秦大王的老巢,现在一走进屋子,才深刻体会到,这里是一个“家”,是秦大王的家了。
窗明几净的屋子里,换掉了秦大王往常显摆的大批抢来的奇珍异宝。往昔,这些珍宝和书画古董,不伦不类地混杂,带着秦大王特有的“海盗式审美”,现在,这些东西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简单大方的装饰,美观而清爽,整个屋子显示出浓郁的居家氛围。
居中的案几上,花溶正纠正儿子写字的姿势,教他入门的基本功夫,就是先拿毛笔在纸上画圈圈,必须画够几百个,一天才能休息。小虎头弄得满脸都是墨汁,胖乎乎的大手按在纸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看见马苏进来,就大声喊:“马叔叔,马叔叔……”
马苏伸手抱住他,无限感叹。
秦大王大声武气地:“儿子,今后马叔叔就教你念书,你要好好听他的话。”
“是。”
花溶闻言一喜,她深知马苏的才学,尤其马苏性子忠直,是走投无路逼上梁山,平生并未有任何奸恶,绝非秦大王属下的其他海盗可比。她立刻对儿子说:“快给先生叩头。”
小虎头乖乖地跪下去叩头,马苏抱起他,想起岳鹏举那首天下皆知的《满江红》,心里暗叹,立刻就开始给小虎头授课。
秦大王出去了,趁小虎头摇头晃脑地背诵三字经,马苏出来,只见花溶独坐案几边,手里拿着针线,却久久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花溶对面坐下,只见花溶双目失神,丝毫也没有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心里一震,似能明白她心中的悲哀,缓缓叫一声:“夫人……”
花溶蓦然心惊,抬起头,强笑一下:“马苏,小虎头可有不听话?”
他摇摇头:“小虎头很乖也很聪明,记性也很好。”
花溶松一口气,放下针线。
“夫人,天薇公主她最后……”他话一出口,又立刻后悔了。本是那么急切地想得知天薇临终前的情况,可是,在花溶面前提起,无异是加重她的伤痛,令她想起惨痛的过往。
花溶缓缓说:“天薇是我和驸马一起埋的,只有一把匕首陪着她,驸马说,她生前甚是喜爱这把匕首,终日把玩……”
马苏心里一震,半晌无语。花溶也无语,二人相对默坐一会儿,马苏才抬起头,本来,他是奉杨三叔之命,无论如何要私下劝解一番。可是,他在很大程度上,跟花溶是同样的心情,尤其是天薇的惨死,公主尚且朝不保夕,若自己当初稍微多一点勇气,天薇又何至于惨死?现在岳鹏举死了,花溶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为了大王的江山,要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是好?
“马苏,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马苏摇摇头:“我希望能尽心竭力教好小虎头。”
花溶道谢,又拿起针线,注意力仿佛全部在了细细的一针一线上,那是一双小靴子,是给儿子赶制的,她希望能在除夕日,给儿子穿上新靴子。
马苏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看一眼这屋子里的一切:贤淑的女主人,门外兴冲冲走来的秦大王,再看他异样的装扮,更加明白,这个“家”对他的分量。娶了十八岁的异族少女李汀兰,会给他带来这样的世俗的幸福?天下女人何其多,为什么有时人们总是只认准一个?他无法再去劝说秦大王,只得黯然离去。
连日,杨三叔接连收到刘武传来的消息,都是回报训练大军情况的。而且顺便夹带了耶律大用的婚事催促。耶律大用现在精力全在练兵上,虽不亲临,可萧大娘却不是吃素的。短时间,便摸清了岛上的大略情况。
这一日,她带了份礼物借口探望杨三叔。李汀兰几乎一来,便持了“儿媳妇”的礼节,晨昏定省,萧大娘更是乖巧,一番花言巧语,令杨三叔十分欣慰,然后才转入正题:“三叔,大王的婚事已近,怎么岛上还不见准备?”
杨三叔立刻说:“还请你家小姐放心,自家早已派人着手准备……”
萧大娘却是不信,又问:“大王是不是还有其他女人?”
这些日子,萧大娘主仆曾多方试探,暗暗提防秦大王的诚意,疑心也越来越重。杨三叔正是苦恼于此,幸好说话间,一些小喽啰陆陆续续进来,拿出一些上好的衣料、美酒等婚礼必须的东西。
“你看,这些都是为新人准备的。也是我家大王亲自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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