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华低头不语,这才明白,原来耶律观音真是早就对陆文龙动了杀机。陆文龙是她最大的绊脚石。王君华以前从未动过陆文龙的心思,虽然她也不喜欢这个孩子,尤其是见他跟花溶亲近,质问自己让自己尴尬时,更是对这个孩子十分厌恶。这种厌恶,昔日她是藏在心底的,现在被耶律观音激活,不由得又惊又怕,嗫嚅说:“这,这不太好吧?”
耶律观音知她心动,冷笑一声:“只要他存在一天,就一天会替花溶出气,成为她的护身符。你想想,除了这个孩子,花溶其他还有什么可以依托的?男人好色贪图新鲜,等新鲜劲一过,花溶又不是什么二八佳人,残花败柳而已,年老色衰,到时,咱们再替四太子寻几个美貌佳人分散他的注意力,花溶还有何惧?对付她岂不是手到擒来?”
耶律观音在四太子府的两年,已经成为争宠的一把好手,王君华毕竟母老虎在家一言堂惯了,对此道才刚在摸索中。但女人在争宠方面,有着充分的天分,许多时候无师自通,她听得耶律观音的话大有道理,犹豫一下:“此事稍有不慎,只恐惹来祸端。”
耶律观音目中露出一丝凶狠之色:“如今奴家和姐姐已经同坐一条船,所以才将心腹事坦诚告知,从今开始,咱们姐妹便要戮力同心,一心一意。”
“奴家理会得,妹妹一万个放心。”
二人商量得差不多了,此时,草原上的人们已经陆续醒来,孩子们欢笑的声音和牛羊的声音开始响亮,她二人才各自分开,不经意地往回走。
远远地,那颗巨大的古树亭亭如伞盖,树下的帐篷,精美绝伦,独自一体。王君华体会着妒忌的痛苦,心如刀割:为什么里面住的不是自己?为什么四太子藏娇的金屋,不是自己?为什么?一切的祸根,都在花溶。自己一生的敌人,唯她而已,打不死,杀不尽,随时卷土重来。本来尚在犹豫的心思彻底坚决,为了灭掉花溶,一切在所不惜。何况,还有个耶律观音陪着垫背,自己尚有何惧?
陆文龙背着箭,骑着黑月光,小少年换了一身薄衫马装,俊秀可爱。他从草原上跑过,许多孩子蜂拥而上围着他:“小王子,小王子……”
一些小女孩子挤上去,手里拿着野花,新鲜而芬芳,一个劲往他身上扔:“小王子,小王子……”
花溶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儿子略带羞涩的笑容。这孩子跟小虎头完全不同,他带着半大少年过渡期的敏感和羞涩,文静而内向。而小虎头,像天下最调皮的孩子,时时刻刻捉弄身边的人,捉弄秦大王。
王君华亲热无比地拿出一把精美的匕首,讨好地迎上去:“小王子,奴家送你一份礼物。”孩子们见她上来,便蜂拥让开,一个个盯着那把镶嵌着红蓝两种颜色宝石的匕首,熠熠生辉,精美绝伦。
陆文龙也好奇地看着那把匕首,但见是王君华,立刻摇头:“不要,我不要。”
花溶温和的拍拍儿子的肩:“王娘子送你,你就拿着吧,别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
陆文龙听话地收下:“谢王娘子。”
王君华殷勤地笑起来:“只要小王子开心,奴家还有许多礼物送给小王子。”
花溶瞧着她的笑脸,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个笑面虎下面的狠毒了。这是动什么心思呢?把主意打到孩子身上了?
……
她心生警惕,却不动声色。报仇是必要的,但保障儿子的安全却是第一位的,迫不得已,王君华,她这是要提前寻死路?
王君华一转头,看到她的目光,脸上还是那种殷勤的笑意,却并不行礼,因为四太子不在,所以态度十分傲慢。她正要开口,花溶一挥手:“儿子,你去玩罢。”
陆文龙点点头,骑着黑月光,拿着匕首便英武地奔出去,围绕着他的孩子们也蜂拥而上,只一会儿,这里就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二人。
四太子不在身边,王君华挑衅地看看远处的帐篷,压低声音,轻蔑地冷笑一声:“花溶,你真是厚颜无耻,岳鹏举尸骨未寒,你竟然来委身四太子,觍颜事敌……”
花溶紧走两步,王君华微微惊愕,来不及离开,花溶的速度那么快,她甚至连她抬手的动作都不曾看到,只听得“啪”的一声,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痛,一张口,竟然掉下一颗带血的牙齿。她气急败坏,嘶声骂道:“花溶贱妇……”
花溶的出手速度那么快,这一次,却是奔了她的心窝一拳,她完全不敢置信,退开两步,咬牙切齿,疼得弯下腰去,嘴里发出唉哟唉哟的声音,再也不敢多骂一个字。
“花溶,你竟敢打我?我要告诉四太子,让他看清楚你的狼子野心……”
花溶微微一笑,也压低声音:“王君华,我警告你离文龙孩儿远一点。若敢在他身上打一星半点主意,你就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这时,几名仆役在向这边靠近。其中两名是王君华带来的。她们跑过来,见王君华蹲在地上,神情痛苦,花溶却好暇以整:“你家王娘子摔倒在地,赶紧扶她回去休息……”
王君华不能当着这些仆役嚎哭,生怕失了面子和身份,只能恨恨地站起来,狠命瞪了花溶一眼,急忙回四太子的大帐篷。心里又委屈又愤怒,只希望四太子赶紧替自己做主,给这个女人一个下马威。
陆文龙神气活现地骑马飞奔,只见妈妈从后面赶来,大黄马抖动鬃毛。他见妈妈的眼色有些奇怪,会意,拉了缰绳加快速度,很快将小伙伴们甩在后面,耳边风声呼呼的,回头一看,只有妈妈跟上来。
飞奔一阵,前面是一片从未到过的天地。各种颜色的菊花和野花争相开放,藏在浅浅的杂草中,那种小菊花跟野花区别不大,颜色很纯正,简直就像是假的纸做的,待掐一朵在手里,才知道是真的。
陆文龙扯一大把花束,兴高采烈:“妈妈,你看这里好漂亮。”
花溶微笑着坐在一片松软的草地上,望着儿子红扑扑的脸,相处几天下来,孩子跟她越来越亲近,那是一种异常贴心的感觉。她一招手:“儿子,来陪妈妈坐坐。”
陆文龙跑过来坐在她身边,仰起脸,只见妈妈一身簇新的衣服,弓箭上的七彩羽毛漂亮地闪着光芒。他的手抚摸在羽毛上,脸上是孩子那种孺慕的神情:“妈妈,您的弓箭真好看?”
她轻轻搂住儿子的肩膀,微笑说:“是么?这是你阿爹给我寻的箭簇和羽毛。”
“阿爹?”
她轻叹一声:“就是在鄂龙镇时,给你做双枪,打老虎的阿爹。”
“阿爹现在哪里?”
“阿爹死了。”
陆文龙惊问:“阿爹怎会死?”
他是孩子,还不知道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花溶抬头看看远方,只说:“阿爹是被人害死的……”
他焦虑地问:“都是谁害死了阿爹?孩儿替他报仇……”
她收回目光,看着儿子真切的脸,那么纯洁的冲动,少年人的单纯和天真,以及他在女真养成的勇武。她缓缓开口:“你阿爹叫岳鹏举,是宋国的名将,害死他的人是宋国的皇帝赵德基和宰相秦桧,以及……”她没有再说下去,顿住。
“还有谁人?”
“主要就是这两人。”
“妈妈,我们去杀了这二人替阿爹报仇。”
花溶笑起来,瞧这孩子话,赵德基和秦桧,哪有那么容易杀?她郑重其事:“儿子,妈妈并不需要你去替阿爹复仇。你的任务是好好长大,健康长大,一辈子平安又快活就是对妈妈最大的安慰了。”
少年不解:“可是,阿爹说,希望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立下赫赫战功,攻城掠地,快意恩仇,这才是男子汉的作为……”
这个“阿爹”转换成了金兀术,没错,金兀术就是这么教导儿子的,像女真的所有孩子一样,他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战斗,攻城掠地,获得财富女人和荣誉。
花溶凝视着他充满热切的眼睛,正是少年人一生中最关键的性格形成时期,斗志高昂。“儿子,战争是最不好的东西……”
他急急地反问:“怎会不好?我们大金的牛马,财富,大多来自战争,阿爹说,只有战争才能获得这些……”
“可是,战争会死人。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战争不好。如果没有战争,只要辛勤劳动,也可以有牛马,有大量的财富……”她思索着,“儿子,再也没有比健康快乐更重要的东西了……”
他疑惑不解,为何阿爹和妈妈有如此截然不同的观点?
“儿子,妈妈教你念书。”
“可是,妈妈,我想学射箭。”
花溶点点头,孩子的兴趣既然在射击上面,自己便也不阻止他。
“妈妈,快到射柳节了,今年比赛,阿爹说,我也可以参加。”
花溶一怔,看他眼里热切的色彩,便知他是想赢得荣誉——属于小小男子汉,男人的荣誉。那种全民皆兵的传统,已经融入他的骨髓——好战,善战,为了荣誉而战!
“好的,儿子,我教你箭法,一定好好教你。只是,有一件事,妈妈不得不事先提醒你。”
“什么事?”
她非常慎重:“儿子,你今后万万不可接近王娘子和耶律娘子,也不能要她们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她们送来的任何食物,都不能吃。”
这下,他明白了,用力点头:“我知道,妈妈,她们两个都是坏人,想害妈妈,也害我。可是,她们为什么想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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