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臻表情严谨得像做科学实验,从水里拿起温度计,确认温度是三十七度,才把毛巾浸了进去。
“爷爷,又轮到我给你擦身啦。”
除了病房里专门的护工,陈叔每天也会过来待上半天,他们照顾的当然都很周到,但是田臻每周末肯定会亲自来帮爷爷擦擦身,捏捏胳膊腿儿。由于目前是可怜巴巴的展畜身份,工作日来医院坐不了半小时就会哈欠连天地被许医生赶回家休息去了,所以每周都是集中在给爷爷擦身的这天里和爷爷絮絮叨叨,聊同事,聊工作,聊自己,聊应川。
“今天这个温度不错吧?我对了温度计的。”田臻小心地帮爷爷侧过身,从后背开始擦起:“之前跟您说的那个展,下周四总算要上了,但小凌姐说最多就松快两天,后头策展那边马上又要出新任务。Leverdesoleil西面那里的玻璃这次派上大用场了,雾化之后的效果非常棒!同事们都知道这是建的时候您的意思,直夸您时髦呢……”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布置那么重要的展,您不想去看看吗?快点醒过来吧,爷爷……”
田臻帮爷爷擦完身,坐在边上轻轻握住了爷爷的手。
“小少爷。”
陈叔敲门进来,手上还提着个挺大的盒子。
田臻来时他刚要回去,这会儿又折回来田臻猜大概是落下了什么:“忘带东西了吗陈叔?”
陈叔摇摇头和煦一笑,把手上的盒子放桌上打开,里头装满了各种吃的东西。
“不是忘带东西,是来给您送点吃的。”
“啊?”田臻呆了一下笑起来,跳到桌边也不用筷子,随手拎起一只色泽诱人的虾放进嘴里,眼睛都亮了:“好吃!几天不吃怎么觉得李师傅手艺又精进了。”
陈叔往小碗里盛好汤,推到他手边,看他吃得很香,欣慰又不舍:“家里的饭好吃不如就多回家吃饭,工作那么累,再吃不好身体撑不住的。这些天看您和应先生都瘦了很多。”
以身份而言,多回家吃饭的话当然不该他来和田臻说,但是他在田家快三十年了,小少爷怎么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眼见着小少爷在外头待着下巴一天比一天尖,他心里很不好受。
田臻低头吃菜,像没听着这话一样,只是忙着点评这道菜颜色真好,那道菜闻起来肚子就饿,汤的味道真是太棒了爷爷一定爱喝。
“小少爷……”
田臻喝汤的勺子放下了,连带着碗一起放回桌上,抬起头看着陈叔,半晌,笑眯眯地问:“陈叔,我妈这些天怎么样?”
不太好。
或者说,时好时坏。有时候她会抱着两位少爷的衣服坐在花园里发呆,一坐就是一天,但这已经算是时好时坏里的好。另一些时候,她会忽然跑去洗浴缸,做蛋糕,写卡片,如果制止她,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最后只能通过打镇定剂勉强让她昏睡过去。
陈叔犹豫着这要怎么和田臻说,田臻却没让他为难。
“家里的饭好吃,但如果我回去,大家就都吃不好了。”
陈叔看着他仍旧翘起的嘴角,心里更加难过,这么一个善良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要遭受这些:“其实先生也很不好受。他回到家经常会背着夫人去您和田然少爷的房间,他肯定也很想您能回来,只是……”
“我明白的。”田臻玩着勺子柄说:“他不好受,我也不好受。即使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了,也不知道要怎么相处。所以就顺其自然吧,像应川说的那样,来日方长,不必勉强。”
不知不觉间,原来小少爷已经成熟起来了啊,老爷。
“陈叔,你怎么忽然断电了一样?”田臻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没有。”陈叔不好意思地笑了,接过他手上的碗:“再来一碗汤?”
“好啊!”
“应先生晚点过来吗?”
“嗯。哎陈叔,以后别叫应川应先生了,你不觉得很拗口吗?就和爷爷一样叫他小川好了。”田臻提议道。
“那我叫他小川少爷。”陈叔想了想决定折中一下。
田臻一想到应川听到这声小川少爷会是什么表情就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你一定要在我也在场的时候叫叫看。”
不仅成熟起来了,还是真正的开心起来了。
老爷,您当初的眼光果然是没有错的。
“几点了?”阿俊撞撞身边的小弟。
“九点多了,老大。”小孟打着哈欠看了眼手机,又悄悄瞄了眼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的陈非,小声问:“一会儿真的要动手吗?”
“废话,不然我们他妈的在这里白喂这么多天蚊子了。”阿俊给了他一下。
“可是我看这姓田的小子出来进去也没个车的,和他同进同出的那个大块头也不像个有钱的,到时候他家里会不会搞不出钱来赎他啊?”
阿俊也有些烦躁:“住得起这种医院的能穷到哪儿去。陈非不是说了吗,这小子家搞了很多什么艺术品投资的,家里古董文物的肯定少不了,随便卖卖都能倒腾出千八百万来。”
小孟又看了一眼陈非,一动不动地还是刚才的姿势。
“可是陈非的话也不能全信啊,绑架是大罪,万一被警察抓着……”
“不敢干现在滚还来得及。”陈非睁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从后视镜里看着后排两个人:“把你们这些天吸掉的钱都吐出来就可以滚了。”
“谁说老子不敢了?”阿俊对小孟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瞪着镜子里陈非的脸说:“老子是等得不耐烦了,手痒想扎人。”
“急什么。”陈非冷笑一声:“再十几分钟人就该出来了,到时候你可别手抖。”
“操,废什么话。老子不用你教。”
小孟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他们和陈非满打满算不过才认识了几个月,对陈非的底细并不非常熟悉,只是一直听他吹自己家以前是如何如何有钱,还说认识很多有钱的公子哥儿。上回他们跟他一起去搞钱,一开始他两手空空出来的时候他还给了这家伙两拳,想着晦气也不知道被他赊的肉钱猴年马月能还上了。没想到那天晚上陈非踢开他们的门,一出手就扔过来几万,清了前账不说,还挺大方地请了他和小孟一顿好肉。吸完后又带着他们去找了地方散散火,全是陈非买的单。
他问陈非是不是踩狗屎运中彩票了?
陈非笑起来,问他和小孟,是想一直三更穷五更富的,还是愿意跟他合作,一起发笔大的。
那笑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他和小孟从小就是在街上混的,小孟比他小几岁,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老大。
他们混了这么多年没混出个大名堂,倒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平时虽然有上线的地方能拿点货,但充其量只能算是底层角色,拿不到上等货,只能卖卖给散户赚点小钱。但他俩本身自己就吸,卖货的钱就是有剩也很有限。
当陈非提出绑架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发笔大的这个计划时,他是既心动又害怕的。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同时,他上线通知他,有消息最近要大范围抓一批,风声太紧,暂时不能走货了。也是赶巧,小孟的老娘那几天忽然在路上昏倒了,送到医院一查,妈的,急性白血病。医生说这病能治,然后报了个数字。这钱对很多人来说可能也不算天文数字,但对两个连房都没得卖的小混混来说,就不那么好筹了。
小孟人都傻了,戳在走廊里就知道哭。
小孟他妈胖胖的,嗓门很高,每回他上他们家去她都会包饺子招待他,那饺子卖相一般,但味儿特好,吃一个想两个,一礼拜吃不着就让人惦记。
他蹲着抽完了一根烟,起来拍了一下小孟的头说哭什么,老大有办法的。
回去之后他就给陈非打了个电话,上次说的那事儿,他们干了。
确定了绑架对象之后,他们各自跟了田臻几天。发现田臻白天上班经常要四处跑,时间很难把握,但是每天晚上都会到这个医院。这是有钱人才会来的私家医院,环境好,地方偏,隐私性强,是动手的最佳地点。不过工作日的时候总有一个眉毛上横条疤的大个儿跟田臻一起来,只有周六这天田臻会自己先来医院待上很久,再到门口和大个儿汇合。田臻身板不壮,但那个大个儿看上去不好对付,他在田臻旁边就很难下手了。所以他们把田臻在门口等他的几分钟定做下手时间。这事儿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不能出错,为了把这个时间控制到最精确,他们已经连续几个礼拜的周六都开车在暗处埋伏了。
“差不多了。”陈非说。
阿俊攥着面罩和刀子,觉得自己手心似乎有些出汗了。扭头看了眼小孟,瞪直了眼睛望着窗外,比自己紧张十倍的样子,不由笑着骂了一句:“操,放松点,按计划好的来,会顺利的。”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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