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句话:有时候,说出真相,需要巨大的傻气!
明明它就在那里,一伸手就可触及到,而且打开它,并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可是,你不知道,一旦打开,它会不就会变成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无尽的后患,灾祸,跟着接踵而至。
王琳琅望着拓跋宏,看着那高高的椅子上,他清绝如寒松一般的身影,不知怎地,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寒,还有一种无端的悲哀。
三十万热血儿郎啊,一朝身死魂消,变成一具皑皑白骨,只是因为君王的猜忌!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一时之间,她心境之苍凉,如同无边的荒漠一般。
突然,她伸手一双骨节修长,略带薄茧的手,小心地取下头上的凤冠,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大殿正中。
“小琅————”拓跋宏惊愕出声,从高座之上募地一下站了起来。平日里,如清风明月一般的人,此刻失去了风度与雅量,像是疾风一般,急急地从高台上奔了下来。
取下凤冠后,王琳琅开始解脱那身火凤凰一般耀眼的皇后袍服。
她一开始动作,数十名身着黑色劲装的鹰卫,像是老鹰一般飞来,将这个当众解衣的女人,团团地围在了中央。
他们背朝王琳琅,一张张阴鸷冷冽的脸上,眼睛宛如鹰鸠一般锋利,似乎有人再偷窥一眼,便要上前将人的眼珠活活剜下来。
王琳琅动作迅捷,优雅,像是流水一般,顷刻之间,便将那象征荣耀的凤服,解脱得彻彻底底。
待到拓跋宏奔到近前,鹰卫散开,一身黑色劲服,同身边亲卫一般打扮的王琳琅,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琳琅————”拓跋宏的眼中,满满的皆是哀伤。
想过有一天会分离,可是,没有想到它竟来得如此突兀。甜蜜的感觉,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便已尝到满嘴的苦涩,满心的黯然。
“冯大哥,”王琳琅对他嫣然一笑。
笑容如同夏日的阳光,有着说不出的灿烂与明媚,晃得拓跋宏几乎在一刹那间睁不开眼睛。
“你我少年初遇,因机缘巧合,我救了你一命。后来,你南下晋朝,在峡谷密林之中,遭人追杀,我又救了你一命。雍城被围,你命在旦夕,我率军千里奔袭,再救你一命。我用这三命,加上这身皇后凤袍,来换一道旨意,如何?放心,这道旨意,不会伤害大魏分毫!”
拓跋宏直觉,心脏在这一刻,被残忍地分裂成两半。
“好,”他艰难地说道。
天知道,他说出这一个好字,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侍读学士何在?”王琳琅轻呵出声。
声如利刃,劈开黑暗。
一名坐在角落的青年,应声出列。
眼力劲儿极好的太监,动作麻利地伺候好笔墨纸砚。
“大魏皇后懿旨:玄甲军慕容正,起自行伍,不逾数年,位至统帅。御下有法,统军极严,师行不扰,秋毫不犯。镇守北境,护佑百姓,驱除鞑虏,为国之柱石。红崖谷一役,大雪封山,粮草断绝,久侯援兵不到,玄甲军誓死守卫国土,不肯退后半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今仰承圣意,与追复原官,以礼改葬。玄甲军士,爱国之士,应举国尊之。”
一席话,铿锵有力,慷概激昂,仿佛带着金戈铁马之声,散发着铁血铮铮之味。
一殿之人,似乎都惊呆了。
这大魏皇后,不,前皇后,当真是叛经逆道,不拘一格!
王琳琅自是不会理会,他人的种种腹诽,她拿起皇后金印唰地一下,在那行云流水,落笔如云霞的宣纸上,按落下印记,心中的一口浊气,才仿佛消散了几分。
拓跋宏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在皇后金印的旁边,印下了独属于大魏皇帝的印章。
两个印章并列在一起,相依相靠,仿佛挨得很近,却也再难靠近一分。
拓跋宏心底黯然,觉得心口空落落地,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
王琳琅抬眸,正好撞见了清河王那洞悉世事,略带嘲讽的眼神,募地,胸中那口努力粉饰太平的苍凉,便变成了熊熊燃烧的大火。
这个人的血液,估计是冰块做的。否则,他怎能任由自己的属下设计重重陷阱,亲眼看着自己的师尊,自己的袍泽,深陷绝地,命丧黄泉?
“清河王,”王琳琅声音清寒如同坚冰,“你的这些下属,表面上或是谦谦君子,或是勇猛刚毅的将军,但实际上,背后穷凶极恶,无恶不作,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你不知道吗?”
清河王斜睨着眼睛,像是簇着刮骨钢刀的眸光,缓缓地扫视了一圈。
被他眸光扫到的人,直觉气息阻滞,呼吸艰难,一个个仿佛濒临死亡。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清河王懒懒地说道,依靠在他的座椅之上,像是一只慵懒至极的猫。
“如果知道,你还要庇佑他们,做他们的保护伞,那你就不配享受人民的供奉,不配做大魏的亲王!”一席话冲口而出,像是九天的玄雷,募地炸响,将天空炸裂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竖子尔敢!”宇文叶气得浑身哆嗦,“你既已不是大魏的皇后,有何胆量来咆哮大殿,对着我朝朝一品的亲王大呼小叫?”
约莫是起身太急,酒水菜肴之类,被他的袍角勾带,瞬时噼里啪啦,溅落一地。
就在这叮叮当当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有无尽的寒森森的杀气,从四面八方乍泄而来。
拉琴的乐师,跳舞的舞女,当值的侍卫,像是约定好了似的,齐齐暴起,与破窗而入,身着红黑两色服饰的蒙面人一起,织就了一张屠宰的大网,无差别地杀向最近的人们。
一时间,利刃砍在血肉上的扑哧声,人群在濒临死亡时发出的绝望嚎叫声,响彻整个大殿,将一场本就坎坷不平的盛宴,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屠宰场。
王琳琅像是一根黑色的标杆,浑身冰冷地站在那里。鹰卫呈拱状,将她牢牢地护在中心。
看着那群藏头藏位,不敢露出真容,却偏偏穿着玄甲军军服的蒙面人,如同穷凶极恶的狼一般,屠杀着无辜的人们,王琳琅的心,一时间,愤怒到了极点。
是谁竟有这般毒蛇般的心机?竟让刺客冒充玄甲军军卒,无差别地杀向这些鲜卑人,汉人,狄人,夜郎人。这是要彻底地抹黑刚刚得到平反的玄甲军吗?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去,助禁军杀敌!”她如岩浆沸腾的眸光,像是流光一般扫视了夜郎国一眼,瞥见那白发黑衣的人,被好好地保护起来,心头便是一松。
一弹手,数枚钢针,撕开虚空,直飞而出,咻地一声没入那些蒙面人的太阳穴里。
六名鹰卫,在慧觉的带领下,结成了一个密不可透的保护圈,将王琳琅护在其中。其它鹰卫,还有玄甲军,在李然的疯狂的咒骂下,如同杀人机器一般,无情地绞向那些冒牌货。
在这些纷踏交错的人影之中,有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人,蜷缩在角落里,努力地躲避着刺客。此人正是曾经的宠妃——蓝妃。
拓跋宏到底是一个仁善念旧的君王,不忍心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人,死于毒药美人殇的折磨之下,秘密地吩咐暗卫,将沈老头给接了过来。
这老家伙,接连数日,都与谢神医泡在药房里,不分昼夜,夜以继日地,研究着从碧波殿死去的替身身上取下的美人殇,孜孜不倦,刻苦研究,就连这盛宴都没有时间研究。
被人拎到偏殿时,看着濒临死亡的蓝妃,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研制成的半成品解药,给塞到了那人的嘴里,保证那女人一时半会根本死不了。然后,又急匆匆地冲了回去,一头扎进了药房里。
险险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蓝妃,堪堪地保住了一条性命。她固执地留在偏殿,不言不语,只是竖起了耳朵,暗暗地听着大殿里所有的动静。
虽是罪妃,但皇帝毕竟并没有废了她,还顾念旧情,救了她半条命。侍候她的宫人,心思最是玲珑不过,自是不敢怠慢了她。
当殿中的喊杀声,骤然响起的时候,一直静默不言,像是哑巴一般的蓝妃,突然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侍候在一侧的宫女太监,被愈来愈逼近的屠杀,给惊得魂飞魄散,像是被吓傻的鹌鹑一般,尖叫着,一飞而散,留下躺在床上的蓝妃,正好便宜了她行事。
她从床上摇摇晃晃地起身,头晕脑胀气血翻涌之下,一个倒栽葱栽倒在地上。待到她顶着一个大包,挪动手脚,像是一个虫子般,慢慢地爬进大殿之时,殿中的屠杀,已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刻。
没有人在意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凭借着心中的一股强烈的执念,她无声无息地爬进了战场,而场中之人却无人察知。
若是,这世间,蓝妃最恨是谁,自然是清河王拓跋迟。
这人需要她时,将她送上云端。不需要她时,就将她像垃圾一般抛开,坠入无间地狱。她杀不了他,可是她要他痛,她要他悔,她要他每时每刻都活在地狱之中。
一个菟丝花一般的女人,平日里温柔可亲,善良有爱,可这层层的外表之下,她心中隐藏的恨意,有多深,多重,多扭曲,也许,只有这个女人自己才清楚。
但机缘,就是这般地巧合!
处在暴风雨中心的王琳琅,刚刚一枪扎死一个刺客,微微一个偏头,正好瞥见一个一身狼狈满身污渍的女人,像是哈巴狗一般趴在地上。她努力地撑起身子,手中银光一闪,一缕寒光,穿过缝隙,无声无息地刺向一个银发老太太。
这老太太,仿佛神志不清,周遭杀得轰轰烈烈,她却笑容满面,在一众瑟瑟发抖却佯作镇定的奴仆簇拥之中,吃得那个欢啊!
钢针已经用完,那缕寒光已经抵上了后腰衣襟。似乎是不假思索,王琳琅像是一发炮弹,咻地一身弹射出保护圈,霸王枪在空中发出低低的龙吟之声,扑向那个暗中的黑手。
清河王像是一艘逆风中行进的船舶,被吓得魂飞魄散思维混沌的文人,以及花容失色的女眷,不怕死地闯进他的风帆之下,渴求哪怕得到一点儿的垂怜。
霸王枪撕裂长空,带着毛骨悚然的杀意,迎面奔袭而来时,清河王的眼睛之中,露出一丝惊愕与意外。一贯波澜不兴的表情,出现了刹那的皲裂。来不及思索,对于危险的本能,使得他在刹那间手指一伸,弹出了金刚霹雳手。
指风穿透巨浪一般的枪风,在王琳琅的前胸了,留下了三个血窟窿。一刹那间,鲜血如泉喷涌,将那黑色常服,染得一身湿漉漉。
哪里纵使遭受如此重创,这人不退反进,身子在空中猛地一个跃起,再反身回转,霸王枪在空中挥出一道幻影,脱手而出,如流星一般飞将出去。
回马枪!回马枪!
这不要命的家伙,竟在此时使出了如此杀招!
强大如清河王,也不敢直接接下此招。他身子一荡,如树叶一般,轻飘飘地晃了出去。
接着,他便看到了此生,他最为震撼的一幕!
霸王枪似乎挟裹着风雨雷电,掠过众仆从的头顶,然后微微地一弯,像是会拐弯似地,避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枪穿透她身后的女人,将她死死地钉在地板之上。
那女人痛苦地挣扎着,手中的匕首,颓然落地,发出哐当地一声响。
“阿琅————!”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如雷声般响起,震撼整个大殿,正是慧觉。
他纵身一跃,高高跳起,想要将那个咳着鲜血,如同飞鸟失去翅膀,从半空坠落的女人接住。
但一人却先他一步,将王琳琅稳稳地接住。
此人白发黑衣,正是夜郎国国主姬安。
心神俱裂之下,姬安泪眼模糊,甚至看不王琳琅的样子,只是抱着她,踉跄着跪在地上。
慧觉面色大变,正要出手抢夺,却在伸手的一刹那,生生地停住。
“小——舞,小——舞,”姬安连声叫着,声音破碎,支离,仿佛处于崩溃的边缘。
长生面色大变,疾奔而来,急点王琳琅胸前大穴。同时,千金一瓶的金疮药,一股脑地往三个血洞上撒。
情绪的崩溃,只是一瞬间。
姬安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收拢住自己崩散的情绪。
他右手贴在王琳琅后心,汹涌的内力,像是海潮一般涌出,然后化作春雨,护住了她的心脉。
“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王琳琅嘴角的血,像是红线一般,蜿蜒崎岖而下。再加上胸口处三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她整个人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般,破烂不堪,支离破碎。
可是,这一切,她根本感受不到,只是用力地抓住姬安的胳膊,急切地说道。
她抓得如此之紧,像是钢箍箍上木桶,越收越紧。
姬安的眼底,似是有地狱的火焰窜出。但一接触到怀中女人哀求的眼神,这火焰就像是被水当头一浇,彻底地熄灭。那化作春雨的内力,慢慢地流向她的肚腹,如同细润万物一般,将那微微隆起的一团,完全地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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