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和钦天监商量过后挑了一个极好的良辰吉日,为太子萧奕亭操办登基大典。
韩朝被繁琐的礼服箍得差点喘不上气,衣服厚重得像是在身上挂了一个人一样。他私下里看各人的脖颈都冒了汗珠,呲牙咧嘴的偷偷擦汗,却没有人敢抬头,也没有人敢抱怨,人人低头做出一副恭谨的模样。
礼节繁琐,令人难耐。韩朝借着衣服的遮掩悄悄的扭了扭脚踝,暗暗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韩朝才终于解放。出宫的路上大家都走得很慢,一多半都是因为站或是跪了太久而腿脚发软。
马车刚到街市面上,就被人冲撞了。夏统大喝“走路不长眼睛!”
“看看有没有人受伤,要是没有就算了。”今天新皇登基,不好闹事。
可夏统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韩朝有些坐不住。“是隋丰。”
隋丰?她怎么会在这里?韩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隋丰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被人从地上拖起来,双眼半合,摇摇欲坠。
联想起赵璇对她意图的判断,韩朝犹豫了一会儿才让人把她带上,却也没有带回公主府,而是放在外头的院子里,留了人照顾。
夏统发觉她身上的伤痕出现得很巧妙,是宫中常用的刑具。“她像是得罪了宫里的人。”
“何以见得?”
“手腕上的伤痕是两道手指粗细的麻绳印,一般人都会在手心处打结,而她手上的结印都在手背,这是只有宫里才会用的打结手法。而且刚才大夫看过伤势,她的伤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宫里规矩,打人不打脸。”
韩朝顿了一下。“照你这么说,她和宫里有关系?”
“现在还说不好,要看她清醒之后自己怎么说。”
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赵璇自己今天看见了隋丰。韩朝口渴得足喝了一大杯茶才接着说“这登基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受得了的苦!”
将他换下来的厚重外衣交给绿杨后,赵璇道“毕竟是大事,礼节繁琐一些也正常。”
“弗思今天怎么样?”
“正和阿晗一起玩,大概要晚饭的时候才会回来。”
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可韩朝有些拿不准,看了又看才道“昨夜没有睡好吗?”
赵璇摸了摸脸“怎么了吗?”
“没什么。”韩朝忽然想起来今天听见的话,忙道“今日朝中有人说信王并没有直接来都城,而是绕道去了岱城方向,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投靠了二殿下。”
“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些诡异。他一贯把太子当做唯一的储君人选,眼下太子登基,他应该很高兴才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转投二殿下?”韩朝认真分析道“我觉得或许是太子殿下悄悄的给他安排了什么他才会改道。”
暗中密令?要是大家都这样想也未尝不是个好方向。赵璇没有提出异议。“从今往后就要改称陛下了。”
韩朝突然有些惆怅。“一晃眼,大家都这么大了,太子当上了陛下,霍思渊驻守边关,就连我这么不成器的人现在也成了秦安公。可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却找不到了。”
“人这一辈子总是有得有失,不可能好处全让你一个人占了。”赵璇柔声道。
是啊,人生如此,不容重来。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赵璇和韩朝无疑是亲近的,可陛下和虽然迁居宫中但还没有位分的墨侧妃却疏离得很。
她照例在晚膳时分带着宫人来了萧奕亭燕居之处,恰好看见他面带浅笑的在看一册书。“妾身见过陛下!”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在书中夹了一页签纸。“你怎么来了?”
“已经是晚膳时分,妾身想着陛下大约还没有用晚膳,所以过来看看。”他的防备和疏离令墨侧妃心中苦笑连连,脸上却一副温婉平静的模样。
萧奕亭这才意识到天已经快黑了。“已经这么晚了。”
“早就已经入秋,日头渐渐就会越来越短,陛下纵然醉心朝政诗书,也别久看,以免伤身。”即便是端菜上桌的功夫,她都要趁机劝诫一番,唯恐他当了皇帝就放纵自己享乐。
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境在听见她喋喋不休的话语之后终于起了波澜。“食不言,寝不语。”
又是一次相对无言的晚饭,他依旧没有留她。
走在回宫的路上,或许是夜风太凉,她的眼睛被吹疼,趁人不察,暗暗的压了几下眼角。罢了罢了,大概是她命该如此。
睡前,萧奕亭重新翻开刚才那一页。“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太后枯坐许久才等来陛下那边的消息。“陛下今日也没有留墨氏过夜。”
“废物!成婚数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太后拍着桌子道。
震怒过后,太后也冷静下来,如今朝政繁忙,恐也没有办法选秀,可陛下身边断然不能只有一个女人。“城中如今还有那些人家的女儿待字闺中?”
下头的人便连忙去寻旧年选秀造的册子。
这边却有人来报。“静妃偶染风寒,身子不适,请求出宫修养。”
太后撇了撇嘴,冷笑道“出宫可不像进宫这么容易,让太医好好的给她治,若总是治不好就说明他们的医术不精,不配在宫中当差!”
蒋思羽对此并不意外,她闲闲的翻了一页棋谱,素手纤纤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就这样束手就擒可不是她的做派。
这座宫殿早就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冷宫,她的身边也只剩下些实在走不开的人,当然也有家里想尽办法送进来服侍她的人。
婉桃坐在一边烹茶,低声劝道“娘娘不必忧心,或许只是这阵子比较忙,兴许之后就好了。”毕竟也是要做太妃的人,总不会像现在这样衣食无着。
蒋思羽仔细端详棋盘。“我没有忧心。”她甚至还轻轻的笑了一声。“我知道所有事情都会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新皇登基之后,照例要彻查各部,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谁知却真的查出不妥。
“张纪泽为什么突然调动这么多粮草?”
户部的人擦了擦额上不断滴落的汗水。“已经去查了,大约再有两日就会有结果。”
“两日?只怕两日后账册就已经做平,看不出端倪!”高子玉出声讥讽。
韩朝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正苦苦思索的时候,身边的的高子玉却突然撞了他一下。一抬眼却发现萧奕亭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陛下息怒!”户部尚书今日告假,派了一个初出茅庐的侍郎来回话,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个年轻的侍郎就被气氛严肃的朝堂吓得湿透了衣衫。
“陛下,泽城离岱城并不远,该不会是张纪泽暗中投了二殿下吧?”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这和叛国还有什么区别?
“依我看也未必。虽说赵赫已经没有消息有一段时间了,可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正是因为张纪泽暗中支援呢?”
这也是一种可能,然而下一刻就有人提出质疑。“赵赫只带五万人赶赴岱城,跟着离开的人远远不足五万。张纪泽调动的粮草足够这些人吃上个把月,难道这是要打持久战?”
“要是这么说,这些粮草即便送到岱城,也是杯水车薪!”
双方各执一词,不肯善罢甘休,叫嚷着让对方拿出证据。
说实话要不是亲眼所见,韩朝根本没办法相信朝堂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萧奕亭沉吟片刻“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严查。”年轻的君王将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似乎在犹豫该让谁去查。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却纷纷低下头,唯恐被看见。
唯有高子玉昂首挺胸,双眼明亮,毫不畏惧的看着萧奕亭,眼中写满了报国的热忱。
“高子玉,你走一趟,把事情查清楚。”
高子玉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臣遵旨!”
张纪泽私动粮草一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立刻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提起另一件事。
“陛下!如今六宫空虚,后位虚置。是否应该下旨选秀,充盈后宫?”
“如今孝期未满,不宜选秀,容后再议。”萧奕亭一口回绝。
“不知陛下打算给墨氏一个什么位分?”墨氏成婚多年,始终无所出,却又是陛下在潜邸时唯一有名分的妾室,不论是个什么位分都应该定下来,不能一直没名没分的住在宫里。
萧奕亭道“后宫琐事就不必拿到朝堂上来议论了。”
可礼部的人明摆着不肯罢休,反反复复的让陛下定夺。
韩朝躲在一边,看着陛下被朝臣逼得哑口无言,很是同情。
“礼部若如此清闲,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将先帝的丧仪备得妥帖。”萧奕亭冷声道。
皇陵的修缮到如今还没有全部完工,礼部的人去看过几次,实在是惨不忍睹,只有仓促两个字能够形容,根本不敢说陵寝已经修好。
散朝时萧奕亭叫住韩朝,赏了他一幅画。
一头雾水的韩朝捧着画回去的路上恰好撞见出门为霍婧婷买点心的司远昭。“阿昭!好久不见!”
司远昭笑道“你如今身居数职,又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我不过是个闲人,可不敢上门打扰!”
“不说这些了,你近来可好?”
“过日子呗,还能怎么样。”司远昭双手一摊,很无奈的样子。
韩朝忙拉他到雅间坐下。“这是怎么了?看你一脸郁闷,难不成你大哥又做什么了?”
“我大哥大概真是个菩萨!唉,算了,不说了。”司远昭欲言又止道。
“到底怎么你倒是说啊!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韩朝作势要恼。
司远昭无奈道“我大哥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说要过什么清修的生活,把家里折腾得苦不堪言。即便我和阿婧想要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行。”
“这怎么行!安平伯府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你爹就这么顺着他吗?”韩朝大为震惊,不敢相信安平伯府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一不做二不休,韩朝命人将点心都打包好,又买了些酒菜跟着司远昭一道回了安平伯府。
从迈进安平伯府的那一刻开始,韩朝就觉得司远昭这个大哥怕是疯了。
好好一座安平伯府如今空旷得连寻常富户家都不如。堂上只剩下几张光秃秃的桌椅,书画,古董都没了踪影,就连时令鲜花都没有一瓶,看起来像雪洞一样。
不仅如此,府中服侍的下人也比从前少了许多,一个个看起来面黄肌瘦,随时都要被风吹倒。
院中有一人正在愁眉苦脸的修剪花木,韩朝看了便问“怎么只你一个人?其他人呢?这么大的院子要修剪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见过秦安公。大公子有命,将府中管束花木的人都裁了,只剩我一个。”那人苦着脸道。
韩朝大吃一惊,这些花木便是寻常人家也要雇十来个人修剪,一个人怎么做得来?“你一个人?这要做到什么时候!”
“大公子说了,一个人慢慢做,便能让院中的花木时时都有人修剪。等这边的花木修剪完,头里的那些才又长了,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
韩朝匪夷所思的听了这样一席话,木然的转头去看司远昭,这怕是疯魔了吧?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韩朝问“你家里还有几个人,都在哪里当差?”
“小人家中一妻一女,都在府中当差。”
“今日出门没带什么现银,这几两银子拿着给家里添置些东西吧。”
花木匠人感恩戴德的跪下连连叩头。“多谢秦安公。”
走远之后,韩朝才道“便是节俭也该有个限度,这样下去岂不是让满都城的人看笑话吗?”
司远昭苦笑道“我便说了也要有用才行,你看看这家里哪有我说话的份?”
还未进院子,便觉院中萧索,和韩朝记忆中相距甚远。“你大哥该不会还管到你院子里来吧?”
霍婧婷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里发呆,身边几个孩子东奔西跑,手上拿的拨浪鼓上甚至还有了裂痕,破旧不堪。
“阿婧,你看谁来了!”
孩子们并不知道大人的忧愁,欢天喜地的奔向拿着吃食的夏统。“有肉!今天能吃肉了!”
堂堂安平伯家的孩子竟然到了看见肉会欢呼雀跃的地步,实在令韩朝目瞪口呆。
韩朝的突然出现令霍婧婷羞愧难当,没有叫人,直接避往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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