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身形一颤,清润的眼眸溢有晶莹的泪花。
一声兄长饱含了太多太多,最不能承受的呼唤。
“您一早就认出我了对吧,你教阿瑾宫规,也是与姜夫人商定好的,要把孩子送去宫里。”
男子背对着她,握紧了双拳,努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是,阿瑾只有回了宫里,与你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你真的这么想?”
沈竹回过头,忧伤的看着她,“翘儿,你不可能带着他一辈子,他是陆家人,是皇室血脉,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况且等太子离世,他便是唯一的皇子,理应当继承大统,而不是永远被保护在麾下,受不得一点大风大浪。
“沈家与姜家联合起来,能斗过赵家的胜算有几成?”
沈竹自嘲一笑,“一成都没有。”
“所以,你们把主意打在萧乾身上?”
“翘儿,不管发生什么,我从未想要利用你,我只愿你离这些无端的纷争远一些,但你是苏家人,免不了许多事。”
苏芷无奈耸肩,“那么,你告诉我,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竹心里发闷,拧着川字眉叹息,“六年前?发生了太多事情。”
“我只想知道,苏家灭门与宣妃丧生有无联系。”
“翘儿的意思是?”
苏芷不敢十分的断定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直觉上来说,总觉得并非偶然。
当年这个时候,小皇子刚出世不久,之后便是满月,然后琉璃宫失火,再然后苏家被咬定叛国。
一系列的事情,看上去没有什么纠葛,但关键在于,姜宣与苏君羡的关系,以及六年前在宫中教习的苏翘。
“琉璃宫失火后,皇上的反应如何?”
沈竹回忆着,给不出肯定的答案,“未曾听闻陛下哀恸忧思,但自那以后,陛下上朝的次数越发的少了,整日沉迷修道,想要以此获得长生。但宫里的嬷嬷说,陛下将自己闷在房里,整整三日后才见外人。”
“这,不算是哀思的表现么?”
沈竹带着怜悯的口吻回道:“宣妃火海葬身,连尸首都未找到,陛下只让人清理了烧毁的宫宇,连葬礼都没有体面些,烧焦的尸体都是秘密安葬在某处郊外的。”
“果然,还是帝王薄情。”
姜宣未进宫时,已经是名满京城的美人,与苏大公子号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武帝将女子虏进宫,也确实给过一段至高无上的荣宠,六千粉黛无颜色,三千佳丽皆黯然。
可这一切都抵不过一个莫须有的传言,认为宣妃怀有妖魔之子,会危害大魏江山。
后宫起火哪会是什么天火降世,人为操控的可能性极大。
一瞬间,苏芷的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熊熊烈火,耳畔响起女子凄厉的惨叫。
她捂着脑袋,太阳穴突然一阵闷痛。
“翘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
看出她的不适,沈竹立马岔开话题,“很多事情在当时就是谜团,过去这么久真相越发迷糊了,你别想太多。我们只管把小皇子送回宫里便可。”
“不,真相永远不会模糊。”
只怕魏武帝的冷血,不肯接纳阿瑾。
若当初宣妃被传出这样的流言蜚语,君王不放纵漠视,选择相信心爱的妃子,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或许入宫最大的阻碍,根本不是赵家,而是……
所以,明明得知阿瑾的身份,也知道姜姒的打算,赵家却依然能沉得住气。
那是因为,赵家一开始就算准了魏武帝不会让孩子进宫。
苏芷冷笑着摇头,爱的深沉是假,终究抵不过荒唐言。
从月居园回来,苏芷大抵是弄明白了宣妃被诬陷的情况,却依然不知道宫里失火的真相。以及苏家被陷害的始末,唯一肯定的,便是这两件事与赵家脱不开干系。
阿瑾被传是妖魔之子,姜姒肯定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依然固执的送孩子进宫,究竟是对是错?
还是,她有万全的把握?
剖析不了真相,苏芷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陆焕之仍然不肯露面,萧乾也处于不现身的状态,苏芷却越来越难以安心。
但愿阿瑾回宫能顺利些,愿六年前的冤案能得以平冤,不管是宣妃还是苏家。
……
皇城这几日开始热闹了,太后寿辰将近,陛下为表孝顺,一改整日道骨仙风的做派,交代礼部定要大办一次宴席。
魏武帝执政二十二年,前十年兢兢业业,将大魏打理的井井有条。后十多年却开始信封神鬼,迷信莫须有的东西,前些年积攒的基业,被朝中奸逆吞噬的不少,财政日渐亏空。
如今趁着太后寿辰大办寿宴,少不了苛捐杂税,以此充盈国库。
去年才闹了旱灾,又遇匈奴作乱,战事刚停不久军队又叛乱。
整年下来能用在额外支出的钱财少之又少。
冯太后虽身处高位也知道民间疾苦,不喜这般大操大办。
饶是如此,皇宫上下还是一片热闹喜气的派头。
明日宫中盛宴,靖昌候也该出席。
蓝玉特意来了别苑,想问问姜姒的意思。
自打姜家出事,姜姒没少甩脸色给他看,蓝玉有苦说不出,却还是赖着性子,有重大事仍然会找她相商。
这会他刚捧着一盒点心过来,却被丫鬟拦了下来,“侯爷,夫人说她身子不适,就不接待您了,让您去其他夫人那边。”
蓝玉苦涩笑了笑,“你去同夫人说,明日宫中宴席,让她与我一起去吧。”
丫头讪讪回道:“夫人说,就不跟您去了,怕睹物思人。”
蓝玉脸色一僵,大手不由得发紧,手中的糕点盒子凹下去一块。
门扉紧闭着,男人在外面踟躇一阵子,无奈道:“算了,她不想见我也罢,你把这盒子糕点拿去给她。”
这次,连丫头都不好意思再拒绝了,“这,夫人说大晚上吃甜的腻味,侯爷您还是……”
蓝玉每次来院子都会带上一盒糕点,他记得以前姜姒很喜欢吃桃酥,如今连他带的东西也不碰了。
他默默的收回了手中的糕点,无言的看了看烛火下闪动的妙曼身影,心里发涩的难受。
吃了闭门羹,蓝玉有些恹恹的,也不敢站在原地太久,怕惹的姜姒更不快,只好揣着糕点离开了。
丫鬟看着远离的背影,如释重负。
徐越从暗处走出来,幽幽的叹了口气。
“徐姑姑,夫人是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闭嘴,主子的事,也是你该嚼舌根的!”
丫鬟噤声,俯首屈膝后退了回去。
徐越这才推门进屋,见坐在铜镜前的女子未卸容妆,却是满脸的伤怀疲倦的模样。
“夫人,夜深了,歇息吧。”
姜姒回过神来,“他走了?”
“嗯。”
“走了也好,本来就指望不上。”
蓝玉的性子太过谨慎容忍,甚至是冷漠。这一点早在姜家出事时,她便领教了。
为了自保,那个看似柔情似水的男人选择冷眼旁观,不为姜家说一句好话。
最是心寒,相敬如宾。
徐越上前为她散了发钗,动作细致小心,“夫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也该学着释怀了。当年的情况复杂,侯爷明哲保身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至少他保全了你。”
“保全了我?那我姐姐呢?姜家呢?我爹娘含恨而终,到死了都得背着舆论,他们何其无辜?”
“可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是侯爷能决定的,当年就是柳大人都选择漠视,朝堂上独数赵家遮天,别人也奈何不了那么多。就一个沈家觐见,如今落魄成什么样子了?沈大人冤狱,沈公子成了教书先生,那赵家能耐,人人敬而远之。”
姜姒闭上眼睛,秀气的新月眉拧成一团,往事不可提,那是刻在心头的伤疤。
想起苏芷说过的话,她不由得回想起姜宣入宫前的情景。
京城赫赫有名的美人,与大魏第一才子相遇,本是月下盟言的佳话,却阴差阳错闹成了怨偶。一个进宫入妃,一个却……
“我如今,只想让阿瑾顺利回宫,昭告天下我姐姐是被冤枉的,那孩子也不是妖魔之子,我姜家该有的体面不能丢。至于苏家,我答应了那女子要帮着翻案,虽不知道两者究竟有什么关联,但我想姐姐宫中离去失火,定是赵家所为,那么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赵家。”
“夫人说的对,赵家人心狠手辣,光是宫里那位就个极其可怕的对手,何况还有赵家三公子。”
姜姒冷笑一声,“不管赵家再怎么强大,也有他的防不胜防的时候,我就不信,他能无法无天到取代陆家的统治。”
夜里熄灯,靖昌府逐渐沉寂。
蓝玉和衣靠在窗前,抬头仰望天空的明月。
往西看去的庭院已经暗了下来,他知道女子应该是入眠了。
成婚七年,却成了同床异梦的夫妻,而如今,她越来越不愿意搭理自己了。
明明很爱,却爱而不得。
这样的苦楚,蓝玉比谁都明白。
他如愿娶了自己年少最爱的姑娘,可那女子的心根本不在他这。
家族落寞的恨意,已叫她蒙蔽双眼,甚至是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可即便如此,他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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