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拉着小雪花的手,回头认真说:“要上楼去了,咱们慢慢走。来,跟着姐姐,姐姐走一步,你走一步。不能乱跳,知道吗?”
“走!走!”小雪花手往前指,一脸兴奋。
赵梦晴弯腰拉住小雪花,怕她摔倒。安舒童也走了来,问小雪花说:“你自己一个人叫什么?路还没走周全呢,你就想跑啊?”
“二哥。”月季看到站在楼梯口的霍涛,笑起来。
她松开了小雪花的手,自己扶着扶梯慢慢走上去,去牵着霍涛手说:“二哥,我们去外面堆雪人吧。昨天晚上开始,就下了好大的雪,现在雪停了,可美了。”
“是吗?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陪你去。”霍涛再对别人冷言冷语不搭理,但是对两个不算太懂事的妹妹,他还是十分有耐心的。
“妹妹也去。”月季指着小雪花,“她刚刚还说要去找你呢,咱们也带着她一起玩好不好?”
“当然。”霍涛应着。
月季拉着霍涛的手,霍涛脸却从脸颊红到了耳后根。这么多人在这里,这么多人看着,而他走路却还不如一个才四岁的小女孩。
月季妹妹走得很稳,但是他却不行。一脚深一脚浅的,他像是长了两只不一样长的腿。
赵梦晴率先反应过来,忙对安舒童道:“那就让他们兄妹三人去玩吧,咱们好久没见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对了江坜,你不是说回来要给秦队打电话的吗?快去吧。现在年底了,秦队肯定忙,你别打搅他太长时间。”说罢,她给霍江坜使眼色。
霍江坜明白过来,朝着霍涛看了眼,点头。
安舒童将女儿小手递送到霍涛手里,叮嘱女儿:“听你二哥跟姐姐的话,要是让我知道你胡闹,妈妈可就立即把你抱回来,不许你再出去一起玩。”
小雪花不理妈妈,自己拉着霍涛就走。
“走,我们跟着去看看吧。”
等三个孩子走后,赵梦晴到底不放心,挽着安舒童一起悄悄去外面走廊上站着。外面才将下停一场雪,院子里的松柏上,堆积厚厚一层雪,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雪白,真的很美。
红姨亲自帮三个孩子换上了齐膝的胶鞋,又在他们每人外面加了一件衣裳,这才放他们出去。
安舒童跟赵梦晴站在廊檐一角,望着外面三个孩子,安舒童说:“涛涛谁都不愿搭理,连跟卫民一起,他都不怎么爱说话,就只喜欢跟月季一起。小雪花渐渐大了,又能闹腾,我看涛涛也挺喜欢小雪花的。”
赵梦晴却实在有些担忧,看着儿子的腿,她想着便说:“涛涛的腿休养应该有三个月了吧?我刚刚看到他走路的样子了,跛得实在有些厉害。”
安舒童也惆怅起来:“是。你们回来的前几天,我试着想让他站起来。他站是能站,但是走路的时候,左腿总是没有力气。左腿用不上劲,右腿再怎么使劲,走路都不平衡。我问过医生,医生说,这算是情况好的了,还能站起来能走路。说是伤到了筋骨要害处,比较麻烦。”
赵梦晴眼里有哀伤,望向远处的男孩子,心疼地说:“我虽然不记得他,以前也没有爱过他。可是听你们说了那些情况后,总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现在还出这种事情,他态度消极一些,也是能理解的。”
安舒童难免又要将罪责怪在白璐头上,咬牙切齿说:“还不是白璐,她真的也下得了这个狠手。”
那天的情景,赵梦晴还记得清清楚楚。白璐是真的疯了,她真的敢开枪。
她开枪打涛涛,那就是故意的。后来想打她,被白妈妈挡住了一枪。
“肯定能抓得到她,到时候,会依法制裁。”赵梦晴双手环臂,觉得有些冷。
但也不是身上冷,而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一个没了记忆的人,总感觉很没安全感。
“他们玩得很开心,应该没事的。大嫂,我们进屋去吧。”
安舒童话音才落,霍涛忽然摔倒了。跌趴在雪地里,他自己挣扎了好会儿,都没有挣扎起来。
月季在扶着他,他将月季挥开。小雪花站在离他稍微远些的地方,呆呆站着不动。
赵梦晴跟安舒童连忙朝那边跑过去,霍涛近乎疯狂地尖叫:“都别过来!”
赵梦晴跟安舒童忽然停住脚步,霍涛跟疯了一样,在雪地里挣扎。雪很厚很软,他一只腿没劲,整个人显得十分笨拙。
“二哥。”月季呆呆的望着,还想去扶。
霍涛忽然将整个脸都埋进雪里,两只手也钻进雪里,他像是疯了不愿再活下去一样。赵梦晴跟安舒童两个再不敢停留片刻,立即跑过去。
赵梦晴将人抱住说:“涛涛,你别这样。”
霍涛不肯让任何人靠近自己,拼命挣扎。
“我是一个废人,你们谁都别管我。我腿瘸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是废人了。”霍涛仰头大笑,笑声凄凉孤寂,远远的回声再传回来,还有些吓人。
“霍涛!妈妈不许你这么说。你知道吗?你这样,家里人都很伤心。”赵梦晴真怕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孩子会彻底迷失自己,他明明前程远大,她不想他偏离自己原来的轨迹。
“伤心有什么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受伤害的最后总是我。”霍涛有些疯了,“我才出生,你们就将我弄丢了,你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我。你们找到了我,说会好好爱护我,可你们做到了吗?在你们心里,还是卫民最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们总认卫民是亲儿子。”
“涛涛,你也是我们的亲儿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先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好不好?”赵梦晴快要按不住霍涛,安舒童也过去将人抱住。
“霍涛,你不可以这样说你的妈妈。这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纵然作为父母,他们没有尽到责任,但是你也不能恨他们。霍涛,你冷静点!”
霍涛有些疯狂,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来,赵梦晴跟安舒童都摔倒在雪地里。
月季跟小雪花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哭了,两个小女孩站在雪地里,哇哇直哭。
霍江坜从屋里冲出来,一把将霍涛从雪地里拉出来。
赵梦晴去抱月季,安舒童抱起小雪花,回了屋子去。
安舒童立即吩咐红姨去放热水,霍涛浑身都湿了。此刻不发疯了,但是他一言不发,像是呆了一样。
“霍涛!”霍江坜怒斥一声,俊颜盛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就算你恨我跟你妈妈,但是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身子?这么冷的天,你不怕生病?”
“生病算什么?死了才好呢。”霍涛还是那样一副语气,好像现在的情况于他来说,已经是世界末日了。
“死了?你就真的这么想死吗?”霍江坜起身,迅速跑去厨房拿了把刀来,“你想死,好啊,刀就在你跟前,我们不拦着。”
“江坜,你干什么?”赵梦晴吓着了,要去夺他手上的刀,霍江坜却将手中刀举得高高的,赵梦晴够不着。
安舒童也觉得有些过了,哄着月季带小雪花进屋去,这才出来说:“大哥,你别生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涛涛不是故意的,好好劝着他就是了,何必这样。”
霍江坜谁都不理会,只将菜刀扔在儿子面前。
“啪”的一声脆响,家里的几个帮佣都被吓了一跳。
“你知道不知道,能像你一样活着,是多少人的愿望。你怨天怨地,怨这个怨那个,只因为觉得老天待自己不公平,觉得什么好事都落不到自己头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比你过得差的人多得是。”霍江坜是真的动气了,因为他见过太多不容易的人,见过太多想活、想回家,却回不了家的人。
他去南非去中东等战地的时候,亲眼瞧见过一批又一批战士死在自己跟前。夜晚休战的时候,有些人会用蹩脚的英文跟他说话,诉说着他们如何想念家乡的父母妻儿。
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他躺在地上,仰望着无尽的苍穹,祈祷着,希望这世界上再无战争,他渴望和平。
可是祈祷又有什么用?头天晚上还在跟他聊天诉说着思乡之情的年轻人,第二天就死了。在那种地方,死亡是太过寻常的事情,生与死,几乎就是眨眼功夫的事情。
在霍江坜眼里,他觉得,只要能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都不是事儿。
“你是霍家二少,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生病,有护工保姆贴身伺候,随叫随到。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上,有人锯腿根本连麻醉药都没有?”
“有人想活着,就是为了再见家乡亲人一面。有人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大炮打到头上来都不会哼出一声来。你说你不活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就因为,就因为你腿瘸了?”霍江坜不想再避讳,指着霍涛那条废腿,“不过才瘸了一条,你至少还有一条腿。那些两条腿都没了的人,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自己是个弱者,承受不了这些所谓生活的压力,就别将错赖到别人头上。咱们霍家的人,从不会是个loser。霍涛,我最后再说一遍,你想死,刀就在你面前,拿起来,抹在脖子上,你的愿望就达成了。”
“江坜,你干什么?”赵梦晴有些怕,怕儿子真的持刀寻死。
这种激将的办法,太过了,根本不适合一个才十岁的孩子。
“怎么,不敢了?”见霍涛低头只看着刀,身子都在发抖,他又说,“要是不敢,就好好活着。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死’这个字。”
霍江坜才松口气,霍涛猛地弯腰够起地上那把刀来。
安舒童吓得尖叫一声,霍江坜手快,立即用手挡住。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所有人都惊呆了。
霍江坜一把推开霍涛,红姨吓得赶紧去楼上找药箱。
霍江坜的手在发抖,抖得特别厉害。他的右手前段时间才被疯子吴媚伤过,本来在渐渐愈合,可是现在……霍江坜垂眸朝着手看了眼,男人两只浓黑的眉毛紧紧拧起。
他心中有数,他的这只手,怕是再拿不起手术刀。
“江坜,你怎么样?怎么会这样。”赵梦晴吓得哭了,抱住霍江坜的手,“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安舒童已经打了电话,忙说:“打了打了,很快就会来。”
霍涛也是吓傻了,男孩子里清澈的那双眼睛里,蓄满泪水。霍江坜身子重重跌坐进沙发,男人有些颓败。
他心里何尝不怕?如果废了手,这辈子再拿不起手术刀来,那么,他一辈子再也做不了手术,他再也不能够行医救人。他从小的愿望跟理想,差不多就断送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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