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聿明进了门,并不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他轻车熟路打开酒柜,顺出一瓶黑方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口,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邻家灯火朦朦胧胧透进房间,勾勒出他完美的侧颜。
象是很怕一开灯就重返现实似的,他需要回味,需要流连,需要周遭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就在这时,灯突然亮了。
鲍聿明第一个反应是可以准确地找到酒杯了,那只雕满菱型花纹的玻璃杯是他的心爱之物,好似那酒倒进这样的杯子品尝起来才更为香醇。
“明天是爸爸的生日,你准备送他什么?”吴梦洁坐在房间一角,悠悠说道。
鲍聿明笑了,他灌下半杯威斯忌,抖动着舌尖上辛辣,“呵呵,有时候我真是佩服你们女人,想问题都是落地之选。就象我妈妈那样,她的哲学两难就是,鸡蛋是炒大葱好还是炒小葱好?说实话我挺羡慕这种人的。”
吴梦洁并不搭话,她静静等他回应。
鲍聿明扭过脸来,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你爸爸,不是从来不过生日嘛?”说罢他走过去,靠近吴梦洁坐下,冷冷地看着她。“我听说他年轻时被抓进去坐牢那一天就是他生日,从那时候起,他从来不过生日。呵呵,想想倒也可笑,我们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的父母都坐过牢,大相国寺的水浇了菜园子,贵贱一码平了。”
吴梦洁依然不说话,眼睛死盯着他。她太了解他了,等他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世界也就太平了。
“可是,人毕竟是有阶级的,爱情是有阶级的,就象这酒也是有阶级的。貌似我这一生,就是喝黑方的命,我倒是认了。”鲍聿明依旧喃喃自语,不依不饶。
“聿明,从小到大,你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想想你叔叔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你应该过一种与这个名字相匹配的生活。”
“你说得没错,梦洁。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在上学的时候是全班同学里最穷的一个。呵呵,暑假寒假毕业考察,同学们可以天南海北的玩,而我身无分文,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首都机场。数九寒冬,我揣着半块冻硬的馒头,站在T3入口,画那些行人,画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一切的过往和努力,都是为了过上一种体面的生活。但是,当一切都如愿以偿,我却有一种失重感,那种失落,巨大的失落,你懂吗?我对你描述的未来,那种洋房、绿荫、孩子、狗……等等等等,毫无兴趣。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病?”
“这不奇怪,我认识你第一天就知道你有病。”
“谢谢你,梦洁,你知道我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吗?”
吴梦洁摇了摇头。
“我想远行,我想一个人远行,去内蒙、去青藏高原、去美丽的伊犁,随便什么地方,最好是无人区。独自一人,只背着一付行囊,怀揣着一把羊角刀,徒步穿越大片大片的薰衣草,在阳光下走进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累了,就重重地倒在坚实的土地上,将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型,眯起眼,盯着太阳……那时候的我,才是完完全全的我。今夜某个瞬间,我忽然想明白了,这世上我最珍视的东西是‘真实’,哪怕是死亡……”
“你错了,你最需要的是婚姻,需要一个给你关怀、与你真诚相待的人。”
“哼!婚姻?婚姻是什么东西?”鲍聿明将手里的酒杯往桌子上一顿,就手点起一颗烟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眯起眼盯着那烟圈,“世界上有179种灵长类动物,这其中,只有人类是结婚的,知道为什么嘛?真相非常令人扫兴,因为人类幼崽的生长期相当缓慢,接近二十年,所以需要配偶共同抚育。你看,这一点都不形而上。”
吴梦洁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论是那场作死的旅行还是婚姻,你务必二选其一,正是因为你活在这两难之间,你才如此迷茫、如此痛苦。骑墙是不好的,不论事业还是爱情。”
“呵呵,爱情!”鲍聿明苦笑道,“爱情,巧了,刚刚半个小时之前我在郑重地思考这个问题,我所理解的爱情是,你看到一个人,象看到清晨洒进窗棱的第一束光,你舍不得离开她,舍不得不看她,恨不得用手铐将她铐在床上,长长久久地盯着她,哪怕一瞬间两人一起焚毁,倾刻化作太阳光底下的一缕轻烟……那,才是爱情!知道嘛,梦洁,即使我是个问题儿童,即使我有着不堪的过去,我依然有权利寻找爱情,而不是象个乞丐一样讨一点可怜的关爱。我有权利任性,尽管我知道任性胡为没有好下场。呵呵,正所谓逆天道者死,顺天道者悲。但我依然在寻找着各种可能,做一个有尊严的人。”
“我懂!”
鲍聿明将手里的烟头狠狠地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你这个冷酷的B型血,你真是虚伪,你为什么不说你才刚看到她了。我开车送她到楼下时,你就站在阳台上。可你却不动声色,佯装不知。你这个女人,真是可怕!”
吴梦洁面色苍白,目光空洞,“既然你这样问我,那我也不妨坦言相告--你,到底还想再死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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