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荆楚义师是对抗晋国的最强大的的力量,其次是包括长沙义师、江夏义师、豫章义师在内的‘江中义师’,最后才是聊胜于无的江东义师。
正因此,义师所制定的种种战略,比如长沙义师与荆楚义师会师于南阳,再比如与会师于南都梁城,实则主要就是荆楚义师与江东义师的合作战略。
而现如今,江东义师异军突起,对方并不满意继续采取之前的战略,甚至于隐隐有着准备脱离荆楚义师掌控、自立门户的意思。
观那位‘公羊先生’的策略,他明显是要与晋国‘裂土分疆’,而不是将‘联合天下义士推翻暴晋’摆在首位。
尽管那位公羊先生对此做出了解释,他认为是晋国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非一朝一夕可以取代,但陈勖还是从中看出了江东义师的盘算。
陈勖相信,荆楚派往江东的渠使,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屡次与赵渠帅、与公羊先生意见向左’才被那赵璋驱逐,双方很有可能就江东义师的战略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最终,赵璋以驱逐渠使表明了态度——即他不肯受荆楚控制。
不可否认,荆楚义师背后的太平道有着不可告人的野心,但就眼前来看,似乎江东义师的渠帅赵璋,以及为其出谋划策的公羊先生等人,也并非毫无私心……
『一盘散沙,一盘散沙啊。』
陈勖暗自叹息着。
叹息之余,他正色对黄赟说道:“子美,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你江东将在不久之后,对济阴用兵,希望我等齐头并进……倘若在江东攻陷济阴之时,荆楚、江中两块尚未攻陷河南与颍川,未对南都梁城形成包夹,江东将向东取泰山、山东之地,可是如此?”
见陈勖将话挑明,黄赟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见此,陈勖思忖了一下,又忽然问道:“子美,你接下来是回江东义师那边,还是在这边暂留几日?”
黄赟想了想,点头说道:“会暂留一阵子。”
从旁,关朔有些奇怪陈勖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询问,直到听到黄赟的回答,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微微色变,眼眸中闪过几丝愠怒。
陈勖注意到了关朔的神态,不动声色地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旋即和颜悦色对黄赟说道:“子美,我先替你与张季兄弟在营内安排落脚之处,正好我也与关帅商议一番……”
黄赟显然也猜到了什么,闻言识趣说道:“有劳陈帅。”
陈勖不置与否,在微微一笑后,唤来自己的护卫,吩咐后者替黄赟与张季安排住处。
目视着二人走远,陈勖转头对关朔说道:“江东既不愿联手攻打南都梁城,却又派来使者,想来是要看看,看我等是否值得他们……‘提携’。”
说到最后时,他自嘲般笑了一下。
“哼。”关朔冷笑连连,带着几分怒意亦说道:“亦或,是否有利用的价值。”
作为长沙义师的渠帅,他在战略上的见解并不亚于陈勖,自然而然也看出了江东义师的盘算——既想裂土分疆、休养生息,又不想太过于惹眼,因此才多多少少想‘提携’一番西路、中路的友军,希望荆楚义师、江中义师多少替江东分担一些压力。
这种工于心计的营私之举,让关朔极为不喜。
“荆楚的太平道,应该不会对江东发难。”
在思忖了片刻后,陈勖正色说道。
“……”关朔微微点了点头,毫不怀疑陈勖的判断。
要知道现如今,荆楚义师被阻于南阳,而他江东义师这边,迟迟没有攻占颍川、陈郡、陈留三郡,论战绩,唯江东义师最为惹眼。
看在这一点上,荆楚义师背后的太平道,怎么可能与江东义师决裂,破坏‘反晋义师’的联合阵营?
在关朔看来,荆楚义师背后的太平道,一定会竭力拉拢江东义师,甚至于私底下许诺江东更多的利益,免得‘反晋义师’的共同阵营被破坏。
“你怎么看?”关朔问陈勖道。
陈勖想了想说道:“先以大局为重吧。……你拿下颍川,再助荆楚夺取河南,我会汝南,尽可能快地拿下陈郡、陈留,介时江东应该已拿下济阴,三方合力,攻下南都梁城,至于之后……就任由江东去取泰山、山东之地吧。这是当前最佳的选择。”
“唔……”关朔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点点头说道:“确实。不过,这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陈勖叹息着点点头,旋即说道:“开诚布公吧,向黄赟、张季二人说清楚这边的局势,让他们转告江东,西路、中路两方义师都需要时间……”
“你不怕江东顾自去谋取泰山、山东?”关朔皱着眉头问道。
陈勖摇摇头说道:“那位公羊先生既然能屡次击败韩晫,甚至于,就连章靖亦不放在眼里,可见必然是深谋远虑之人,既是深谋远虑之人,自然会有意提携同道义师,避免其江东过于招惹晋国嫉恨……说得难听点,若荆楚、江中早早败亡,他江东难道就能独力面对晋国么?”
关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二人商议了一番,旋即再次派人去请黄赟与张季二人。
再重新见到黄赟、张季二人后,陈勖笑着说道:“两位可还满意住处的安排?……营内简陋,请两位多多担待了。”
黄赟笑着说道:“哪里哪里,陈帅言重了。”
几句寒暄过后,陈勖邀请黄赟、张季二人入座,旋即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关朔,正色对二人说道:“方才,我与关帅商议了一番,决定配合江东的战略。”
他将方才与关朔商议的结果告诉了黄赟、张季二人,旋即略有些尴尬的说道:“不过,这需要一段时间,当前,这边遇到一些麻烦。”
黄赟与张季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两位渠帅遇到什么麻烦?”
见此,陈勖亦不隐瞒,如实说道:“荆楚义师,眼下与南阳军杀得旗鼓相当,短时间内难以取胜,关帅原本欲支援荆楚,后袭南阳,却不曾想,去年在昆阳遭遇了一些挫折……”
他简单地将去年昆阳之战解释了一番,考虑到关朔的颜面,他将关朔战败的原因归于天气。
黄赟听罢很是惊讶:“这昆阳,竟能将关帅的长沙义师击退?”
关朔被黄赟、张季二人看得满脸尴尬,含糊其辞地说道:“关某小看了那周虎……”
“周虎?”黄赟更加惊讶了:“那是何人?”
见此,关朔便沉声解释道:“那周虎,乃昆阳境内一支应山贼的首领,其手下贼众自称‘黑虎’,据说当地县衙围剿了数年亦不能剿灭。此人原是杨通的手下,杨通死后,此人便被贼众推举为首领。在关帅率义师攻入颍川后,那周虎投效颍川郡,率昆阳军民与我义师为敌,关某一时不察,故而……”
黄赟听得满脸惊讶:“区区一名山贼,竟有这等能耐?”
在旁,张季脸上亦露出了困惑之色。
『周虎?昆阳县还有这等人物?当年二公子建鲁叶共济会时,可从未听说过呀。倒是那个杨通……当年似乎听曹叔说起过,不过没什么印象,应该谈不上什么厉害人物。』
困惑之余,他忍不住问道:“那周虎,果真如关帅所说的那般厉害么?”
可能是没料到张季会突然开口,黄赟愣了一下,而关朔则是面色一沉,有些不快的说道:“张季兄弟以为关某信口开河?”
“不不不,关帅误会了。”
不等张季开口,黄赟连忙冲着张季使眼色。
他不明白,张季为何会质疑关朔。
此时,张季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被关朔误解了,遂抱拳解释道:“关帅误会了,在下并非质疑关帅,而是惊讶于,一个昆阳县,居然会出这等人物……”
从张季的语气中,陈勖听出前者对昆阳县或有几分轻视之意,这让他觉得十分奇怪。
他试探道:“听张季兄弟这话,似乎对昆阳有不少了解?”
张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含糊其辞道:“只是……略有了解。”
『这张季,不是赵璋那边的人么?……此前还以为他也是下邳那边出身,可眼下看来……』
陈勖与关朔对视一眼,均对这张季的出身有了几分好奇。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士卒入内,抱拳说道:“两位渠帅,有南阳的使者求见,还是之前那两位。”
『……该死的。』
关朔颇感郁闷地吐了口气:“叫他们进来。”
从旁,黄赟听得奇怪,忍不住问道:“南阳的使者?”
陈勖思忖了一下,低声解释道:“是南阳的使者没错,但眼下充当那周虎的使者……”
由于时间仓促,他简单向黄赟、张季二人解释了一番,二人这才知道,原来那周虎居然私底下与他义师有所勾结。
『一边效力于颍川郡,一边与义师勾结,这个周虎,看来不是简单人物……』
张季暗暗想道。
片刻后,去而复返的董耳、何顺二人,便代表赵虞将另一封书信交到了关朔手中。
信中内容无他,不过是赵虞约关朔、陈勖,今夜在沙河上的小舟当面商议隶卒之事而已。
关朔与陈勖商议了一番,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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