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生意似乎一向惨淡,陆怀泽也不在意,吩咐阿豆几句话,就把我带回陆宅。
“我会信守诺言的。你要知道什么,就问罢。”
陆怀泽引我至他的书房,又是一方天地。这个中年男人的书房,竟然与秦臻的书房出奇相似。简单,但是处处透露着典雅贵气。对自己花钱,他总该是舍得的。
我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莫名的紧张。
或许……
我稍稍垂下眼帘,脑中便浮现秦臻的脸,心头如猫抓一般。
鬼使神差地,那句问话自己从心里滑到唇边:“师父和你是什么关系?”
刚问完我便蹙紧了眉,我明明是想要问关于我自己的事……
不过后悔是来不及的了,陆怀泽露出一分诡秘的笑容。我知道他笑什么,这一次问话的机会浪费掉了,我势必还会为他杀人。
“这便说来话长……”陆怀泽背过身去看向墙上一幅画,陷入沉思。我也随他看向那幅画。画里是个抚琴女子,姿容打扮均柔美无匹,唯独眼神是凄绝。
画一侧有题诗:“瑶台疑有凌波女,锦绣夜行态自娆。风姿未及梅仙楚,颜色难得海棠娇。霜雪裁出冰肌瘦,胭脂塑成馥郁浓。跹然来去已秀极,何必红绿烦人扰。”
这样的称赞,想来这个女子是配得上的。女子是谁,我并不知,但她不是师父,我很笃定。
我以为陆怀泽不会开口的时候,他终于出声:“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罢……我也不记得了,当年陆家还是长安数一数二的世家贵胄。长芙——就是你师父,随她母亲来长安外祖家,偶然与我相识。我大概比你还小一些,她还要更小一些,差不多是阿豆那么大。”
陆怀泽沉沉一笑。虽然他已经不再年轻,却独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目光随到之处,便如春风拂柳令人醉。他稍稍闭起眼来,微抬起下颌,手指抚上眉尖。
“少年时候的相遇,果然是一辈子的事。”
陆怀泽的这句话,我直到后来才真正明白。
“过了几年,陆氏及几个同党家族被抄家,一下去势。我彼时幸运,未及十六岁,辗转留在了长安,跟在一个中间人后面,一如阿豆。到了长芙十七岁那一年,她独自逃到长安,任我怎么劝,她也不听,一定要跟着我。”
“师父为什么要逃?”
陆怀泽哂笑:“是为了世家大族的孩子都逃不过的一个命字。纵她武艺奇绝,备受宠爱,也逃不过为了家族嫁给陌生人的命。更何况她心有所属,生性固执,怎么肯?”
我敏感地注意到“心有所属”四个字,眸光在陆怀泽身上游离。
“那个中间人当年名声极盛,我在他手下磨砺了几年便得出师。”
我有些好奇:“他现在呢?”
陆怀泽目光散漫:“死了罢。都这么多年了。”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莫名心悸。
陆怀泽摆摆手:“好了,这一次到此为止。银票我随后给你送去,回棋社罢。”
我犹豫了片刻:“我想知道画里的人是谁。”
“我自名怀雀子,”陆怀泽笑了笑,目光下俯,分明是在看我,又好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所怀之人,就是她。”
自周熙安后,我越发汲汲于接单杀人。我不知道的事越多,越要通过手里的血腥来换取那些尘封的过往。
二百一十两银子陆怀泽很快给了我,钱财于我不过是个数字,但师父教诲,在这世间生存总离不开它,我于是专门买个铜匣子把银票锁起来,藏在屋里。
无事时我便窝在棋社陪人下棋,也是帮陆怀泽挣钱了。
大抵是知道了我的实力,没过多久,陆怀泽便又给我寻了个差事。
“这一单有些难,也要你历练历练。雇主要杀的人叫刘知更。其他的事,她想亲自告诉你。今日午后她会来店里。”
第一次要直接见雇主,我不禁忧心:“为什么要见我?告诉你不好吗?”
陆怀泽轻笑:“别怕。雇主名唤燕云渺,她太不信任男人,指定要女杀手,还要亲自吩咐你,也是信不过我的缘故。”
我随口应答一声。
“我还不知酬金多少,但她定金就已经付了一百两——况且她原是赫赫有名的未明谷谷主,家底丰厚,想来是个大单子。不过难度自然也水涨船高,不会像先前的周熙安……”
我心底默默盘算,有几分畏惧,更多的却是好奇。
“好了,你也别怕,一切且要到下午见分晓。”
陆怀泽语罢,神色淡泊,仿佛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转瞬又低下头看账本。这棋社一个月的迎来送往,两只手就能数的清,也不知有什么账好算!
我转身便抢了阿豆手中的华容道来打发时间,他也不恼,嘿然一笑:“召姐姐,这个给你可以,不过我有一句话问你。”
我头也不抬:“问。”
“神医秦无虚那样了不得的一个人,你怎生认得?”
阿豆因瘦,显得一双眼睛格外曜明澄澈,此刻看着我一如婴孩。我手中漫不经心地摆弄华容道,眼睛一转:“你知道我师父是谁么?”
阿豆下意识点点头:“姑射罗刹秦七娘——”旋即一拍头,“是了,姑射罗刹与秦无虚是姐弟。怪不得你认识。”
我推动最后一块木板,救出了曹孟德,把手中的小玩意还给他:“算你不傻。”
“人人都道这秦无虚是个谦谦君子,温和儒雅,怎生有了个凶神恶煞的姐姐?也是奇了——”
我听了这话即刻“啪”的一下打在他头上:“说谁凶神恶煞?!”
阿豆自知触了我逆鳞,扮个鬼脸,一下跑了。
午后我在城西市中闲逛了一回,至我回棋社,那个叫燕云渺的女人还没来。棋社只有武三还在忙碌着,帘子为遮阳全放了下来,店内十分幽暗。
陆怀泽在二楼窗边坐着打盹。我“噔噔”上楼,也没吵醒他,倒是阿豆一脸严肃示意我小声点。
没多久,陆怀泽自从楼上下来,一袭墨绿便服虽样式简单,却能看出是好料子,穿在他身上,更显出他如一个风流名士般的高华气度。他瞥了我们一眼,径自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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