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日,顾汎就出嫁了。
顾家挂上了红灯笼,披了红绸,贴了双囍,鲜艳而热烈。顾汎的嫁妆也都悉数准备妥当了。顾筠送了顾汎一盆合欢花,是年前就开始种下的,细心养了小半年。顾井送了一个枕套和一个平安符,针脚虽然粗糙,当时心意无价。顾言带了一副字画,是岳麓书院的袁老先生的画的白水山,大气磅礴,很是漂亮。
顾老爷还有些畏寒,明明六月的天还得披件长衫,思来想去还是没去见顾汎。刚喝下顾井送来的药,就瞧见了顾言一拐一拐的进来了,不由得一笑。
“归途中出了点事,耽误了几日,是孩儿思虑不周。”顾言作揖行了一礼。“给爹请安。”
“没误了你二妹妹的婚期就好。”顾老爷放下手里的账本,笑着问道:“路上是出了什么事?怎拐着进来了。”
“本是走官道回来的,结果路上有人劫镖,运送的据说的京里哪位大官的宝贝,于是封了路,便只能绕了乡道回来,查得严,所以……耽搁了几日。”顾言眼神有些躲闪,一直低着头,后知后觉才补上一句,抬头笑道:“可是谁惹了四妹妹不痛快了?刚才在回廊,下了狠劲踢了我一脚,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就把我推进来了。”
顾老爷摆手示意顾言坐下,想到顾井那个小滑头就忍不住笑,随即摇摇头,道:“家里谁敢惹她不痛快,等下小陆正好过来拿账,让他给你瞧瞧。”
顾言正疑惑,还没开口问,顾老爷就补充了一句。
“前些日子来给老李打下手的,老李眼睛是越发不好了,他又正好从小学医,在西坪还挺有名气的,一身书卷气,年岁跟你差不多,许跟你和得来。”
顾言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一下家中喜事准备如何,顾老爷话锋一转,说到了别出。
“爹也老了,六月的一阵雨都能受寒。”顾老爷无奈的笑了笑,试探着问道:“你若是之后几日没事,帮我看看账吧,老李多了小陆,我……可没人帮啊。”
顾言一下子哽住说不话来,心里原本打算去岭南游走一圈,本就想当个云游诗人,游遍大好河山,如今却如何都开不了口了。
“……好。”
刚应了一声,陆翎便揣着账本过来了,行过礼之后,把账本交给了顾老爷。顾言悄悄打量了一下,顾老爷找来接手李管家的小学徒,怎么瞧着那么嫩呢?能算好账吗?
“顾老爷,这是昨夜清好的淮里账目,今年产一批银针在账目上有些出入,于是查了一下,往年淮里茶田一亩大概产茶六到八斤,可淮里八十亩地,今年才产茶叶三百余斤。还有这几月淮里的伙食比往年高出了大约每月一千二百两的开销……很多账目都有些问题。”
“是……淮里的佃户出了点问题,所以我前些日子才跑了一趟茶园。”顾老爷有些疲惫,吃过药之后便开始有些犯困,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一听到这些东西,顾言就头疼,没想到这个小陆小小年纪倒是算得一手好账,心生佩服,心里头却开始盘算着怎么溜之大吉。
“爹要和商量生意上的事情,那我想去看一下二妹妹……”那边怎么办了。顾言话还没有说完,顾老爷突然“哎呦”一声,吓了他一跳。
“爹怎么了?哪不舒服?”顾言急忙上前,又想到之前顾老爷说陆翎懂医,便把又转身看向陆翎,道:“听爹说你还懂医,快给瞧瞧。”
顾老爷扶额喊疼,陆翎微微行礼表示明白之后,便上前把了顾老爷的脉。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虚浮,寒气应是明日就完全退了。
陆翎没收手,也没出声,瞧瞧抬眸看了一眼顾老爷,顾老爷给了一个“我不想干活”的眼神,陆翎立马就明白了。
“怎么样了?”顾言急忙问。“可是寒气未退,又受凉了?”
“咳。”陆翎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是……老爷现在不宜思虑费脑,得多休息,还有两日便是二小姐大婚,此时最好……回去睡个觉。”
“阿言啊。”顾老爷装模作样的扭曲着脸,哀怨道:“都是爹这身体不争气啊!还得你和小陆帮忙把淮里,陇川,十冬……那几处茶园的账目给对一下!”
“爹,我……”
“哎呦!爹头疼!”顾老爷扶着脑袋,踉跄起身,一边走一边摆手:“不用扶了不用扶了!这些账本看得我头疼!我要回去休息……”
说着便飞快的出了书房。
“……”顾言懵住了,骑虎难下的看着书桌前厚厚一叠账本,有些无奈的冲陆翎看去,小声问道:“这……陆……小陆……”
“陆翎,令羽翎。”陆翎作揖行了一礼。“大少爷好。”
“嗯……陆翎,那我们从哪里开始查?”
“……那就,淮里先开始吧。”
“嗯……。”顾言想着:这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不知不觉查了一下午的账本,外头的日头已经变得十分温和了,照得书房前那棵金桂像是镀了金。夏天的风总是暖烘烘的,吹起来也不甚凉快,不过到也没有那么闷了。只是风吹不走的,是顾言心里头的烦闷。
他一点也不想继承家业,一心想要云游四海,四处走走停停。
看着一堆账本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少爷若是累了,明日再接着对吧。”陆翎放下手里的笔,给顾言斟了茶,接着道:“本家的账本还分外账,内账,库存;单是淮里,用料,损耗,产量,伙食,月利……就有不下五个账目;而顾家有七个茶园,每个茶园产的茶叶的分量,质量,出货,售价等等,又是一个账目,三日都清不完的。”
“……”顾言愣了一下,呆呆的点了一下头,这些账本看得他头昏脑涨的。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一问:“你年岁多少了?”
“去年刚束发。”
“哦……”顾言沉思了一会,笑道:“那比我小了六岁啊!”
不知为何,陆翎轻轻笑了一声,应道:“是。”
可能是被陆翎小小年纪却算得一手好账,心生敬佩,又可能觉得他不卑不亢的性子讨人喜欢,顾言悄悄凑近了一点,小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招惹我家四妹妹了?”
陆翎愣了一瞬,不明白为什么顾言突然说到顾井,正犹豫着要如何回答,顾言又笑了。
“你既懂医,便帮我瞧瞧吧。”顾言轻轻撩开了衣摆,挽起裤脚,露出微微发红的小腿,解释道:“小丫头把我认成了你,骂骂咧咧的,突然一个飞踢……差点把哥哥的脚给踢断了。”
陆翎忍不住笑出了声,微微一点头,笑道:“好。”
由于顾言拿装病的顾老爷没辙,只能咬咬牙去清查那些账目。刚吃过晚饭便拉着陆翎,又埋头苦干起来。这个陆翎看着年纪小,算起账来那叫一算一个准,而且记忆力也好,哪一年哪一月,哪一个茶园的哪一本账本的支出,记得分毫不差。
一个小楠木算盘打得啪啪响。
把顾言震惊得好一会没有回过神,自己点了几页,就开始头疼,而陆翎已经对了一半了。
“啧啧啧。”顾言停下了手里的活,自言自语道:“屈才,屈才啊!”
“???”陆翎抬眸瞧了顾言一眼,想着这好歹是顾井的哥哥,于是奉承道:“少爷是博学通道之人,将来要金榜题名居高堂的,困在家宅里点算账目,是屈才了的。”
“不!”顾言正色道:“我说的是你!你过目不忘,若是一心向学,指定是一个文学大家,竟然屈才来做一个账房先生!何苦来哉!”
陆翎笑了,顾言这话更是夸大了,文学大家哪是那么好做的?于是他拿了算盘压住了正在核算的页面上,认真道:“是不是一个精明的账房先生,还不够资格迎娶顾家四小姐?”
这下真把顾言震惊得不能回过神了,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到账本里头找也找不到。
顾言从小生在商家,名利之事接触太多便开始抵触,一心想当个云游诗人,不为名利而苟活,不为权势而折腰,只为自由而活。游玩于山水之间,去看那长安落日,去品那洛阳美酒,再去钱塘江观潮,总而言之……就是不要留在家里,为那一分一厘而斤斤计较,也不登居高堂,和那些狗官们明争暗斗,再去当小皇帝的哈巴狗。
人生太短,这一辈子只想当一个原原本本的顾言就好。
可没想到的是,陆翎小小年纪,聪慧机灵,一身的本领,屈就来顾家当一个小小的学徒,竟然是为了自家的小妹妹顾井?换做自己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自己人生轨迹,那可哪成!可陆翎却这样做了。
许是近来看了几本江湖话本子,顾言竟品味出甜来,才情并貌的小公子哥和刁蛮任性的商家小姐,真真是一出好戏!正想着,嘴角一不留神便漏出了笑。
好家伙,居心叵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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