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大山公路宛如一条弯曲的银带,救护车在这“银带”上盘旋。
救护车上坐着出急诊的萧春和一个急诊科护士。萧春离开万凯病房回到家后,鲁新建和鲁艳已经入睡。她去厨房里看,没有给她留饭,这是常事儿。为这,她也不怨鲁新建,因为她病房里的事情多,常常是在医院吃盒饭。今晚,她没有来得及吃晚饭,就烧水下面,吃完面条便倒床便入睡。她睡的小屋,鲁新建跟她早已是事实上的分居。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她惊醒了,是120急诊,医院值班室通知她马上赶去福兴区。作为科主任,这样的出诊是常有的。萧春明白,病人的情况一定十分危急。
福兴区离宁泉市两百多公里,赶到时已经是深夜。福兴区在大山里,那条主要街道顺山势绵延,旧房屋多数已经翻修或是重建,路灯别致而明亮,还有闪灼的霓虹灯,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萧春多次来过这山区小镇,目睹了其变迁。现在国家重视小城镇建设,福兴区也是日新月异。救护车驶过福兴宾馆时,萧春看见灯火通明的宾馆门口站了不少人,心想,这山区小镇的夜生活也跟城里差不多。过福兴宾馆不远就到了福兴区医院,萧春赶紧下车直奔病房。
是个已经休克的中年男病人,危在旦夕。萧春检诊后,及时调整了治疗方案,对区医院的邹院长说:“邹院长,还得输血!”
邹院长愁得眉头紧锁,这病人是蔡副区长的丈夫,蔡副区长出国考察去了,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可真是没法交代:“萧主任,这病人是AB型血,我们这里血源少,找到的血刚才全输完了。”
病人的血压持续下降,萧春让加用升压药后稍有回升,可这不是根本办法,再也不能拖延。况且,邹院长说了这个病人的家庭背景,他妻子是区领导,现又不在身边,若是救不过来,邹院长不好交代不说,人家夫妻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萧春挽起手腕:“来,抽我的,我是O型血。”当年她还是实习医生时也这样说,为危急病人献了血。
邹院长吃惊不小,感动不已:“这,萧主任,你才跑了两百多公里山路,……”
萧春没有犹豫,用命令的口气:“邹院长,听我的,快,救病人要紧!”
萧春的血液一滴滴输入了那个中年男病人的体内,这是萧春第二次为危急病人献血。她的第一次献血献给了魏强。
魏强此时刚到福兴区,他是跟随文副市长前来视察的。
此时的复兴宾馆门口,除了去党校学习的区委书记外,张区长等区里四大班子的领导都在恭迎文副市长。文副市长与张区长等人握手,笑道,啊,太晚了,打扰你们了,让你们等久了。文副市长并不是直接来福兴区的,两天视察了三个区县,今天已经很晚了,却吩咐魏强要到福兴区看看。疲惫不堪的魏强劝他不要过劳,文副市长捣他头说,小子,你还年轻人呢,体力还不如我?又说,小魏,我这个分管副市长总是担心福兴区那山体滑坡!魏强清楚,福兴区在大山沟里,专家们预测过,随时有可能发生山体滑坡,建议应该及早采取防范措施。他们乘坐的是越野车,这两天里,三分之一左右时间是在山区公路上颠簸。魏强的腰腿都酸胀疼痛,文副市长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子肯定比他更难受。车上,文副市长问他,火车站附近那块地的事情进展如何了?他说,常兴他们正在办呢,最终还不是得你批准才行。文副市长再次强调,一定要坚持公平竞争。
文副市长坚持不吃席桌,要吃面条。张区长只好照办,热呼呼的鸡蛋面条下肚,文副市长呵呵笑,嗯,面条好,比吃席好!
第二天,魏强跟随文副市长视察福兴区。文副市长特地视察了危岩地段,再三叮嘱,千万要注意山体滑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张区长连声应承,我们早就制定有预案。文副市长强调,不能纸上谈兵,必须落实、兑现,要说实话办实事!张区长就开始叫苦,说资金困难。文副市长表示,资金由区里和市里共同分担。张区长说总共需要3 200万元。文副市长说他狮子大开口,至少得减去一半,这是经过专家论证过的,你张区长耍小聪明啊,报这么高,到时候资金一到,你可是一分钱都不用出了。张区长叫苦连天,说文副市长说得对,要说实话办实事,专家们理论上的论证与实际不相符啊。魏强心里明白,就是文副市长表态这减少一半的资金也难以兑现,找市里要钱的区县、部门、工矿、学校和事业单位多的是,分管财务的副市长成天绷着一张脸,把钱口袋拧得死紧。
文副市长一行视察路过区医院时,邹院长等人正送萧春等人出门来。魏强看见了萧春,好是高兴,迎了上去:“萧春,你来了!”
熬红双眼的萧春笑道:“啊,魏强,不想在这里碰见了你!”
魏强就向文副市长介绍:“文市长,这位是宁泉市医院血液科的萧春主任,是我市著名的血液病专家。”
文副市长高兴地与萧春握手:“听说过,听说过,是留学归国的博士嘛,是我市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萧春笑道:“文市长过奖了。”
文副市长说:“萧春,我听说了,你要做干细胞移植?”
萧春点头:“我向市科委申报了这项科研课题。”
文副市长说:“我知道,你们已经拿到这项课题资助了。”
萧春说:“是拿到了,可5万元经费远远不够,我正在申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
文副市长说:“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了不得!希望你拿到,我呀,曾经也是搞科学研究的,申报过三次却总是没有缘。现在,转行搞行政了,我这辈子是没有希望拿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了。”
萧春道:“我是第二次申请了,想是想拿到,可是很难。”
魏强说:“你肯定会拿到!”
得到了文副市长解决一半资金的表态,昨晚又只是用面条为文副市长一行解饥,张区长坚持要在福兴区最好的“福来大餐馆”吃午饭。也邀请了萧春等人参加,邹院长作陪。张区长坚持让文副市长坐首席,自己坐在他右边,文副市长没有推辞,叫萧春坐在他左边,说她是市里的大专家。魏强就挨了萧春坐。邹院长不失时机对张区长汇报,说得很激动。张区长也激动了,又激动地对文副市长汇报。文副市长点头赞叹。虽说是山区小镇,说是吃农家菜,酒席桌上却鸡鸭鱼龟蟹都上了桌,喝的是五粮液,用时兴的小土碗盛酒。人们轮番请酒,都有说法。
“文市长鞍马劳顿,驱车几百公里来到我们山区小镇,这碗酒一是表示钦佩,二是为你解乏,你一定得喝,干!”
“魏秘书鞍前马后为文市长护驾,劳苦功高,这碗酒一定得喝,干!”
“感情浅,喝半碗,感情深,一口闷!文市长,来,干了!”
“呃,魏秘书,你站着喝酒,得罚,罚酒,罚酒!……”
区财政局长是位女士,喝疯了,缠住文副市长喝了交杯酒。
萧春喝的是福兴区自产自销的花生浆,摇头说:“魏强,你们这些个当官的,就是这样地大吃大喝啊。”
魏强笑:“那个女财政局长喝疯狂了。”叹曰,“你不吃喝吧,人家下面会说你假正经、清高、不能和下级打成一片,到民意测验的时候,打你‘优秀’或是‘称职’的人就会少。”
萧春摇头:“你们就是这样获得民意的?”
魏强道:“嗨,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有些应酬是不得已的。这张区长吧,今天肯定是舍血本了,他精灵呢,是要向文副市长口袋里掏钱。”
酒色满面的文副市长过来向萧春敬酒:“萧春啦,人家张区长和邹院长感激得不得了啊,夸奖你高尚的献血行动,夸赞你精湛的医术,你挽救了蔡副区长的男人,为宁泉市争了光,为我这次来福兴区添了彩啊!来,我敬你碗酒,你喝饮料就是。”喝干碗中酒。
张区长也走过来敬酒,感激不已:“萧主任,谢谢你,谢谢你连夜赶来救病人,病人转危为安了,他可是我搭档的老公,我是千言万语都在这碗酒里了!”仰脖子喝干碗中酒。
区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副区长、副书记、两办主任、卫生局长等人也轮番前来敬酒,萧春只好一一应酬。
邹院长来了,二目闪闪,用小酒杯为萧春斟满酒:“萧主任,你就喝这一小杯,我把这碗干了!”饮尽,“萧主任,我不知怎么谢你才好,你是我们福兴区医院的救星啊!”
萧春感动了,自己不过尽了一点儿薄力,人家这么感谢,就干了酒:“邹院长,这个病人要不是你们抢救及时,我来了也没办法。”
人们相互请酒,餐厅里一派火热。
魏强用手搂萧春柔腰,笑道:“萧春,这就是应酬,不得不应酬的应酬。”
萧春笑道:“所以呀,你们这些个当官的,吃了拿了还有借口,‘不得不应酬的应酬。’”拉开他那手,“看你,这是啥场合!”
魏强唌笑:“怕啥,你迟早是我的!”
餐后,文副市长醉了,走不了了,被张区长护送去福兴宾馆休息。偷偷把酒吐到饮料杯里的魏强没事儿。就叫萧春别忙着回宁泉市,说带她去看看福兴区的风景。萧春也觉得司机和那个护士一夜都没睡,也该让他们休息一下。自己虽也困乏,因了魏强,自然乐意。
站在福兴山上才看全了福兴区,山坡上亦红亦白的桃李树开花了,甚是夺目,遗憾的是裸露的山体还多,倘要是茂密的大森林就好了。对于萧春的感叹,魏强附和。常年呆在闹市区里,乍一来到这大山上,确实使人心旷神怡,二人见景抒怀、互说衷肠,说到了苦恼的事情。
萧春叹曰:“出国对于我跟鲁新建都是一场考验,也是,在家庭和事业上,我当时更多的是看重了事业,可我问心无愧,对他是忠诚的。而他……”
魏强摇头道:“你们已经没有爱情了。”
“唉,爱情?”
“现在尽管你们还是组成一个家庭的夫妻,可要是这样耗下去,你们的现在和将来都会在疲劳、无味和苦恼中度过。”
“这是最使我感到痛苦而又无能为力的。”
“萧春,你要坚强。在事业的追求上你很坚强,在爱情上你也要坚强。”
“我真是下决心和他离婚,可他不同意。”
“他会同意的,时间会让他屈服。”
“时间?唉,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我要做的事情太多,可是,我不得不花时间和精力来处理家里的事儿。本来,我希望的家庭是应该全力保障我的时间的。魏强,你知道吗,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肯定可以做出更多的事儿、获得更多的成果。”
“我知道,我很理解你这个当医生的搞科学研究的人的心情。”
萧春沿了山道走:“就说万凯、车颖这两个病人吧,他们真的是可以治好的,他们都适合做异体干细胞移植。我在国外跟导师做过干细胞移植,现在还是深感缺乏经验,尤其是在国内在我市这样的条件下做,真的是风险不小。我确实得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做好充分的准备,否则,要是失败了,真是对不起病人,对不起我所从事的这项事业。”
魏强鼓励道:“萧春,你会做好的。”
萧春看魏强:“魏强,我好希望有座坚强的靠山!”
魏强抚她肩头:“我就是你的坚强靠山。”
萧春将头依到魏强身上,沉吟道:“魏强,我和他已经组成了家庭,有了孩子,现在要拆散这个家庭,你说,我会受到谴责吗?”
魏强说:“拆散这个家庭的根源不在于你,因了他的所作所为,你对他的爱情已经不复存在。爱情应该是一种对应,只要一方确实无可挽回地失去了感情,无论这一方应否受到道德或法律的赞美或是谴责,这个没有爱情的家庭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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