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远心里记挂程毓,这几个月里,无论多忙、无论有再多的指令,每周五周宏远都会准点离开万清大厦,开车回J城,当然,带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周宏远九点多回到程毓家里时,程毓已经吃过饭了,见他回来了,便把菜端进微波炉里加热,待程毓叫周宏远吃饭时,周宏远已经拿出电脑皱着眉头敲敲打打起来了。
程毓对他近来几个周的表现颇有微词,他心生不悦,走到周宏远面前,没好气儿地说,“别忙了,先吃饭。”
周宏远正陷进一笔笔差异和差错中爬不出来,焦头烂额地,听到程毓的声音也只是敷衍地应了两声,并没有起身。程毓长呼一口气,推了他的肩膀两下,语气里有些威胁,“不听话?这几个月你一回来就加班,还回来干什么?”
周宏远看程毓不开心了,这才匆匆起身,吃了两口饭,就连刷碗的时候还惦记着账目,一忙完就钻进了电脑里。
程毓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气又不忍心,不免多啰嗦了几句,“这么忙啊?回家了就休息休息。”
周宏远仰起头来朝他笑,推说自己不累。
程毓没办法了,倒了杯蜂蜜水放在周宏远手边。周宏远端起水杯,热蒸汽一熏,险些落下泪来。抛去那次生病,程毓有多久没有这样照顾过他了?
程毓不知道周宏远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他盯着周宏远的脸看了几秒钟,似对他眼下的黑眼圈颇为嫌弃,“啧”了一声,随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轻声说,“昨天翻日历的时候,才想起来周三那天是你生日。刚刚我这么看着你,才发下你竟然也有了白头发,眼睛也冒出了细纹。三十岁,不小了。”
周宏远心里一酸。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条件又差,没人在乎他的生日;后来跟了程毓生活,才体会过什么是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的感觉,从此有了生日、有了礼物、有了期待、也有了祝福。再后来,他背弃了程毓,离开了J城,从此万千世界不过是场虚幻的梦,过客三千也只不过是一个个皮囊包裹的骷髅,他再没付出过什么真心,也自然换不得一声生日快乐。
这些细枝末节,这些自己都不曾在意的仪式感,从来只有程毓会记得。
周宏远吸了吸鼻子,直勾勾地看着程毓。程毓瞧他这副样子,突然便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还未曾成人、被自己牢牢护在羽翼之下的孩子,心中漾起柔软,浅浅地笑了笑。
程毓将红包塞进周宏远的手里,周宏远舔了舔嘴唇,忙说不要。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金钱,更何况他拼命补偿程毓都来不及,又怎么能收程毓的红包呢。
程毓垂了垂眼睛,低声说,“钱不多”,周宏远摸了摸,的确只是薄薄几张纸,千把块的样子,接着,程毓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我想着,怎么说都是三十岁的生日,总要图个彩头。”
周宏远心狠狠颤了几下,他不自觉地往程毓身边凑了凑,他嗅着程毓身上的味道,洗发水与洗衣液的清新中浸了油烟,却远比这世上所有的香水都令他着迷,他知道,这是他的踏实,更是他的月光与人间。
周宏远收下了程毓的红包,小心翼翼地藏进衣服里,像是贫穷的孩子第一次得到巧克力,又像是渴望爱的少年第一次收到情书。
他再也不想去调那些差错,不想去想那些一环套一环的变革,他只想与程毓在一起,说着最平常不过的闲话,做着最无聊琐碎的闲事。
周宏远没跟程毓说起过自己要从万清离职的事情,怕他担忧,怕他多心,更怕程毓只是淡淡地对自己说,没必要做这些。
事实上,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花了三年时间一手将万清送上市,为了万清的长远发展日日殚精竭虑的人,竟然会想着离开。
周宏远没有因为自己的退意而得过且过,在他的字典里,从来不曾有得过且过四个字。程毓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与力量,回到北京后,周宏远一改往日圆润的作风,摆条例,列轻重,只要触及了他为万清划定的那条底线,就必然坚持到底。与“天津元老”硬磕,跟“子弟”、“二代”硬碰,就连堂堂副总杜军书,都曾坐过他的冷板凳。无数的骂名、无数的谣言在整个集团中蔓延,就连王守国都曾对他说,你不必这么急,这些埋怨我们可以一起背,万清的明天我们可以慢慢等。
周宏远点点头,可并没打算改。就算万清可以等,他已经不想等了。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他已在寒风中忍耐太久,他已经在空虚中挣扎多年,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抱住他的月亮,也回到他的人间。
周宏远不在乎旁人怎么说他,奸佞小人也好,精明干臣也罢,好的坏的,他照单全收。反正他已不打算久留,就算是报答王守国的知遇之恩,就算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愿意替王守国做那个恶人,也背负这些骂名,而这一切,都是他心中那个该他去做的rightthing。
这些年,周宏远做过太多次小人,也当过太多次伪君子,无数次的明争暗斗,无数次的你死我活,如今想想,心中却只落得一片茫然。可这次却不一样,他不再需要与自己仅有的那点道德斗争,更不必游走于本就浅薄的良知的底线,他只需要做一个强韧的工具,甚至是一把标杆。再多的质疑、再多的怨恨,他都不必放在心上,再多的不解、再多的嘲笑,他都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他知道,他做的,是必由自己完成的rightthing。
这些年,他放弃了太多次的操守,抛下了太多的责任。他当然可以一走了之,离开万清,忘记所有的纷争,留下一屁股未完成的烂摊子,回到J城,自有无数家企业争着抢着要他。
可这一次,周宏远却不想一走了之了。他如今已经三十岁了,三十而立,他该长成一个真正成熟的大人,在责任与利益背道而驰的时候,坚定的背起自己的责任。
这些本该一早就明白的道理,周宏远竟花了十年。这点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好在他终于明白了,也终将有勇气以一个成熟的姿态,面对他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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