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多么希望如此,九哥,这么些年,我累了,我想,你们也累了,若兰现在一心就是期待胤祯归来,另不至于让事情太出局,有些话,我想了多年,念了多年,怨了多年,恨了多年,现在反而静了,只是希望我们这一群年少一起走来的人,能平安的,继续走下去。”
他伸出的手楞在半空,那脸色也如此的熟悉,如同当年我劝慰胤祯一样,结果是一样的。
恭恭身退下,继续前行,花瓶底鞋踩着厚雪咯吱作响,一回头,留下深深的脚印。
“侧福晋,看样子,这天色又得下钥了,奴婢就在这里等你吧。”清芳递了个灯笼给我,自己转身到澹宁宫一侧廊候我。
我感激点点头,提着灯笼到得大殿外,里面隐约有人声传来,看来交谈正酣。
“皇上,舒舒觉罗侧福晋觐见!”
“宣!”
我吁了口气,走到案下,刚跪下,还未及请安,门便吱呀一声关上。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得到平身后,起身朝十三的方向恭了一恭“若兰见过十三哥。”
十三倒是有些慌乱,忙上前几步虚抬我的手“弟妹,多礼了。”
胤禛哈哈一笑,起身道“今日就我们几个随便说说家常,都勿须多礼了,朕连日来政务繁身,多亏十三弟宫里宫外打点,弟妹又照顾太后得力。”
到底最后还是客气了。
三杯清茶,袅袅在这静深升起。
“先皇大礼这两日便要结了,届时各人各归各位,朕深感愧疚,让弟妹你一直留在宫中,这么久来,连府都未回过。”
我已隐约猜到这番召见的来意。
“皇上言重了,臣妾乃皇家媳妇,此为应当。”
他含笑点点头。
十三放下茶杯道“若兰,听说这两年,你真去过塞外了?”
我点头朝他一笑“是,总算也走了一遭,十三哥怕是忙得似陀螺般,否则定要好好与你详谈一番。”
“一定一定。”
胤禛打断道“十三弟,如今政务颇繁,朕刚上任,多亏得你们在朕身边勤力勤为。”转头又跟我说“弟妹,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十三弟身子单薄,朕确于心不忍,正待丧礼一完,便要加封众人,同心协力。”
十三附和了一声。
他即是同我说,我又不能不作答,遂敷衍回道“皇上英明。”
他摸摸下巴,一眼探究望向我,没说话,十三代为说道“若兰,八哥委以重任,明日即封廉亲王,授潘院尚书,以他的才干,定能胜任。”
我淡淡一笑,只是看着他,未再言语,直待他的脸色也尴尬起来,握拳轻轻一咳。
“皇上不计前嫌,能人善用,臣妾敬佩不已,回府后,定当克守已任,万不敢疏忽大意。”
说完我该说的话,我即叩礼请退”皇上,太后身子不豫,这阵定要与我说上几句闲话才睡,臣妾还是先前告辞,不叨扰皇上与十三爷的正事。”
十三抖抖袖道“皇上,臣也要告辞了,您近来过于操劳,趁得今日还稍闲,早为休息。”
胤禛起身,确实已显疲态,便点头朝我们摆摆手“也罢,你们下去吧。”
清芳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果然是下钥了,胤祥撑了伞送我一程。
“小心路滑。”
“十三哥,想不到多年后见面,竟是这种场面。”我看着夜幕下飘飘洒洒的大雪,感概道。
“是啊,物是人非。”他长叹了一口气。
“有些心结,要解开,确实太难,我看确实是物是人非,但唯独除了你,还让人心安。”我偏头一笑,正巧有丝发线被雪风拍打至我脸颊,我抬手轻轻一扯,他忙按了头,双眼仍然温润如水。
“放心吧,若兰,一切,我自当尽力。”
我吹掉手中那根银丝,让它伴着雪花一同飘逝。
我摇摇头“十三哥,双眼被仇恨不甘蒙蔽,有些东西总是看不清的,能守住这本份,都属不易,何谈其它?”
他沉默不语。
康熙的丧礼如同每个人心中还剩的那丝前史,这一盖棺,今日便是今日,黄土一埋,便是全新的世纪和天下。
总会还有人停在过去不愿醒悟,如同八哥,九哥,十哥,十四,乃至德妃。
也总会有人已经期盼未来,傲视天地,雄心壮志。
势必,有些人,夹在中间,拉锯。
这时,就位置而已,就我与十三,最为靠近。
我已隐有预感,这场仗,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和艰难。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一切准备就绪,隆重的祭天祭祖后,正式登基,为雍正帝。
我当时已收拾妥当回府,自是无缘见那场面,春儿回府交待了一声,便又匆匆出去,我只起身跟到院门看他的背影。
到底还是回来了,不多时,冬香也回了府,连同的彩霞也一起,三人面面相视,着实的大哭了一场,多年种种,尽在泪水中倾诉,对于她们的回归,我是欣慰的,此时府里由红及黑,再不如短短几日前的红旺,个个如同失了魂魄,见到我,也只是淡漠,再不如当年的剑拨驽张,时局一定,巨大的愁云惨雾笼罩着整个府,十四如今功绩厚重,晚年又得康熙疼爱,这些年,玉兰她们是享尽了人前的风光,满心的打算和期待,这礼一结束,也该想想这路该如何走了。
其它府里好歹有个主心骨,就诺大的贝子府由着一群女人当家,春儿毕竟还小,忙了外头,顾不得府里。
我事事由简,吩咐里府里几个丫头,跟着彩霞和冬香整顿多年未住的院落,待厢房清理干净,我便自己一样一样,把旧物都翻顿出来,彩霞和冬香是知我解我的,不由我多说,悄声的带着各人安静做事,尽量不来打扰我。
一切的旧物还如同当年我走的那般,我一手拿着布条,开箱开门,拭着角落的灰尘,灰白尘粒在空气中回荡,引起我阵阵咳嗽。
我专心的忙碌,按照先前的旧样,将屋里的物件一样一样放回原位,熟悉的感觉日渐涌上,当年深夜独自一人帮十四收拾行妆的情景顿时显现于脑。
直起身扫荡一番,捶捶腰走向屏风,拉开合上,手指滑过搭衣架,指腹下的深刻花纹引起一阵磨擦,耳边清晰的想起阵阵水声,不时又似乎夹杂着十四哈哈大笑,爽朗的如夏天吹来的海风,我一阵发凉,屏风其中一扇门的接口处因为长久不用,有些开裂,冷风便由那入口袭来,我蹲下身仔细琢磨,不小心弄伤了手指,看来是要大修。
索性便大大打开,转身愣愣的看着屏风上的花鸟图案出神,抬脚慢慢踏上木桶的台阶,侧身坐到边缘,才一顿神,那思绪又飘了回去,想想那时,帮十四洗澡,每回总是被溅得混身湿润,干脆直接掉入硕大水桶里也不是一回两回,我的十四,可否还如当初一般的率直开朗,四年了,整整四年未见面了,我如此的期待,却又害怕,甚至不敢去想,他现在的模样。
坐了一会,从后院的冷风一直贯入,多年未住的房子,看来这通风是已经足够了,我觉得头有些重,遂起身拈起脚把窗关上。
回房坐在厚实软和的床上休息一阵,只觉得空旷得紧,昔日我们一家三口在此打翻嘻戏还历历在目,床顶的琉纱还是一样的澄黄漂亮,鲜艳如昨日,上好的红檀木却显示着它悠久厚重的过去。
我吁了口气,听到些声响,一看原来是遥儿带着萨娜正走到门口,一手一手抱着当年那些玩具,小萨娜到底还小,看向我时,眼里还有着新奇和欢喜。
我朝她们招招手。
“额娘,以后这些东西,可以给小萨娜。”
我点点头,接过遥儿手中的玩具,放到床上,抱起小萨娜,脱了鞋,放她到床上玩耍。
遥儿看萨娜一会扑这个,一会扑那个的可爱模样,说了句等等,转身即跑出了门。
不一会,抱着满满一怀抱的动物,一股脑的全洒在床上,看着萨娜满床的翻滚,不时发出笑声,顿觉温馨无比。
遥儿春儿早已成人,但这些我唯一给他们的东西,十多年了,还保管如新,我拉过遥儿,紧紧的抱在怀里。
止不住的泪水便这样纷纷的落入她的发间,愧疚得东西太多,此时也不再说了。
“额娘,遥儿不怕,遥儿这些年过得很好,额娘不用伤心。”
我抹抹眼泪,轻轻推开她,回来这么久,这才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她,突然又觉得陌生,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儿,俏生生的孩子,竟然就是我的遥儿,我对她,还是存留在那个爱哭爱闹,爱撒娇甜甜唤人的孩子模样。
我纵然想弥补,但时候早到,来去皆不由人,这辈子连自己都负不起责任,何谈他们。
“额娘,你不是一般的人,对不对?”她突地仰头问道,带些敬意,带些疑问,带些亲近,又带些疏远。
“怎么个不一般呢?”我摸摸她的头发,苦涩问道。
她迷惑的摇摇头“别人家的额娘不是这样的,你不在的时候,我听到很多关于额娘的事情,但遥儿觉得额娘好伟大,可以为了阿玛一个人去西藏。”
“但额娘害了你阿玛,是吗?”我说出她的隐意,这也怪不得他,宫里上下,都知道十四是因我而去,连康熙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说不恨不记挂,尤其是这一府里的人,是不可能的。
“额娘和阿玛都不想的,对不对?”
“嗯,但事实就是事实。”
她突然红了眼眶,趴倒在我怀里哭道“那阿玛会怎么样,他会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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