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除下鞋子,就这样轻盈的走了出去,如今也一样,到头了,数十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一无所有,还是想逃。
人生未给我留下任何一点的悬念呵。
这场雪一过,他满足自己的最后心愿,走了,我还得留下,面对人生的残酷。
他跟了出来,除去我的发饰,一头深密光顺的黑发,便在风雪中乱舞,我轻踩着足裸,在雪里留下脚印,突然刮来一阵强风,一阵梅香扑鼻,满眼的粉红擦眼而过,点缀了满地的红,星星点点,如若浮萍。
乱风乱发迷人眼,我也如他一样,分不出何年何月何时辰,好一场大雪啊。
如瀑布般的落雪,让我晕眩,我一动也动不了,他何时已抱起我,跟着风在雪中旋转,这件他十几年前便想做的事,今天终能如愿。
当日雍正和我自欺欺人,今日也一样。
为的是某人心中,那片刻的安慰。
我没有感觉到冷,但四肢却明显不灵活了,头痛欲裂,回到屋中,模模糊糊的,看他连饮二杯,朝我一笑,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就这样靠着椅背安祥的闭上眼。
后来如果,我不知道,我感觉他的身体和我一般的僵硬,然后,便是小菊背着我回了马车。
再然后,一长长一觉醒来,发现,到处都是白,连带我也是一头白发。
毫不心惊。
反而睡得更踏实。
悄悄离宫,悄悄入宫,已是来年一月了。#@$&
我到的那天早上,雍正正在太和殿接受朝贺,此时关内关外一切稳当,听人说他要赉予银币,双方以示合好,好像为了证明,那一夜,他所说的话,不日,宣旨定八哥九哥罪状,堂而皇之,他此时已经不再需要八哥了,削了他的王爷身份为平民,革籍,并赐名为阿其那,弘旺为菩萨保,希敏自然没有好下场,毫无颜面的赶回了娘家。
这一切定妥后,在元宵那天,便又要大摆宴席,是庆贺?
八哥如今软禁在府,我看探无门,弘时送忆敏来的当夜,离开怡兰宫后,便和雍正激烈的吵了一番,人尽皆知,被当场打了二十大板,送回府里。
第二日一早,福雅进宫见我,双眼通红,跪下请我代为美言几句。
我道,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弘时的事,我早料到有今日,这事我无能为力,她见我已魂游太虚状,抹抹眼泪,抱着孩子心凄凄然走了。%&(&
雍正没来,料想当中。
可弘历,却似乎也近半月没来了。
再过些时刻,说是八哥已拘禁于宗人府,看管起来。
十三当夜匆匆来了,很是担忧道,八哥九哥事一了,怕是轮到十四了。
我只道了一句,“死活也就这一次了,这次谁也别劝我。”
十三无可奈何,我看他更瘦了,知道这段时间,他没少在雍正面前说好话,他也无能为力。
颤巍巍离去时,我起身目送他出门,看到弘历在宫门口转悠,于是让小菊唤他进来。
直白问他,雍正是否真有对付十四的打算。
他吞吞喉咙,沉默点点头。
“皇阿玛近来身子差了许多,去年入冬,就格外珍惜自个身子,怕病怕老,我不知道他和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看得出来,皇阿玛已经急不可待,也许是太医说的话,让他担忧了,十四婶,您多谅解他吧。”
我冷冷听着,只道,“他要如何对付你十四叔。”
弘历摇摇头,突然拉住我的手道,“十四婶,你劝劝阿玛吧,近日来,连续处置八叔九叔一家,他压力也很大,日渐咳嗽,太医的药已无所作为,昨日从外头请了一群道士来了,已专设了个院子来炼丹药,我怕这不是好的征兆啊。”
我转过身,“他不会这么快死的,人各有命,你多担心也没有用。”
弘历紧跟了上来,惊讶道,“十四婶,你”
“弘历,你去跟他说,这回,我绝不会妥协和罢休,他若真敢对你十四叔怎样,我不会放过他的。”
弘历急道,“你这样是在激怒他啊,这样事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冷笑道,“这事来得早也好,他迟早要下手,我反正也撑不了多少时候了,一次全了结了。”
“十四婶,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下去吧,就把我这话带到!”
他直在我门外跪了一宿,我没让任何人拦住,自己则到侧房听清玉念经。
心安而定了。
元旦过后,我让弘历帮我带话给雍正,便不再理外头的杂事,专心在偏殿念经。
一直心绪不宁捱到三月,春暖花开,又一年欢快的到来了,可宫里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连妯娌间的来往也谨慎许多,朝堂之上则是热闹非凡,如意也许久不到怡兰院来,只持续不断让人送些补品。
福雅倒是带着孩子来看过我几回,清瘦多了,说是弘时病得不轻,咳嗽不已,入了春后,更加,这是心病罢,我日间未与她多聊,倒是半夜醒来,亲自去厨房为了炖了止咳汤,本来趁夜让小菊送去,想想,换了太监衣服,带着雍正的令牌扶着宫灯正大光明从正门出,门前的侍卫接过令牌一看,二话没说,便放行,还专门派了一辆马车。
这样奔走一路,我突然道,“先去怡王府。”
马车一声嘶吼,利落的转了个方向,过了一个巷子,我探头看看,也差不多了,便让车夫候着,自己过去,虽是夜晚,但这马车一路奔驰,也够招摇的,三月中的风,还是刺骨的冷,不过晚风倒是带些香气,今晚朦朦胧胧的,还有些月色,虽不明亮,但意境却是极好,想想多年前,和十三在街头初遇,从怡红院出来,在月光下散步,那时的他,那时的我,好像是前世一样。
门人招住了我,透过他们从这里看去,怡王府气势十足,年味还未散似的,大红的灯笼还照旧挂着,隐约还有着人声,与外头的寂静倒是有着千差万别。
“皇上派我来有要事找怡亲王相商,以免惊动众人,你带我去书房候着即可。”我摊开澄黄威严的令牌,在这夜间竟还如此的夺目,他们借着这灯光,将我犹豫打量几下,还是带我从偏廊请了进去。
我从未想过,我还有这一天,再临十三的府弟,那年宁静生弘昌,我与她争执一场后,自觉便没再来过,是宁静放不下,还是我放不下,好像真的分辨不清了。
门人说要去禀报,我止住他,“不用,我自己去则可。”
只这一会,身后刮来一阵大风,吹落满地的桃花,洒得我身上头上到处都是,提裙上台阶,门应声而开。
我抬头一笑,“十三哥。”
屋里头只点着微光,还没有外头的月色明亮,门人在后响亮通道,“这位公公说奉皇上之命,与王爷相商要事。”
“你下去吧。”十三冷着脸挥了挥手,随即马上请我入门。
我正待吹灭宫灯,只冷冷听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句,“朕何时派你和十三弟深夜相会?”
我手里头不听使唤,宫灯便这么滑滑的溜开去,在脚下咕噜的传,十三叹了口气,捡起扶好,将灯拨亮了些,那靠窗的软塌还戴着平底毡帽斜靠着的不是雍正是谁。
我便这么站在门口,僵着脚硬不肯往前一步了,可好像又无法转身就走,今时今日,我何需再怕他。
“哎,你们……”十三站在当中,哭笑不得。
我欠欠身,还是道“继然十三哥有贵客,若兰不打扰了。”
“弟妹,相请不如偶遇,朕难得出宫一趟,何不坐下聊聊。”他坐直身,脸色这么看起来,倒是不错,想来那些将来害他丧命的丹药现时有些作用。
“是啊,若兰,这么久没见,有话坐下好好说。”
十三扶我过去,软塌刚好坐二个人,十三亲自为我斟了茶,便退开,我马上起身道,“十三哥,你别走。今天我是来找你的。”
十三微微朝我一笑,对我附耳道,“这是个好机会,能不弄僵是最好的处理办法,我会再去找你。”
我眼巴巴望着他离开,门吱呀一声关上,我的心也就沉下来了。
“没想到几个月来,我们竟要在十三弟府上相见。”
我偏头看月色,极讨厌这样的巧遇。
“还记不记得,今时此景,好像我们当年在兰苑倚窗下棋的时光,当时你为那一屋子的奴才向我求请,我不依,你还咬伤我的手指,最后,差点和历儿……”
“我不记得了。”我冷冷道。
“你再这样与朕僵持下去,忘掉一切,那也是迟早的事。”
“死不是更加简单?”
“你这又何苦,经此一役,你明知道让朕改变想法,是绝不可能呢。”
“错,皇上,自始至终,你从未改变过想法,可是今天,你要把我和夫君逼入绝境,我绝不会退让!”我捏着拳头起身。
他摆好一个黑子,喉间一声轻笑,抬头道,“你怎么个不退让法?”
我急走几步已经冲至门口,“你若敢真对十四怎样,我绝不会放过你!”
“兰儿,别傻了,朕已经没得退。你再找任何人都没有用,只会害了他们。”
我捂着耳朵拉门冲了出来,下台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是,我真是傻,怎么会傻到来找弘历和十三帮我,我果真是昏了头。
“若兰。”
十三扶起我,他一直在门外没走,仰头看那一院的桃花。
我揪紧他的衣襟,无声的哭泣。
我该怎么办,胤祥。
“先披上,怎么穿这么凉薄就出来了,这天乍暖还寒,尤其是夜间,你身子已经这样,经不起这样折腾。”他何时已经揽着一件披风,这时便细心为我披上,拥着我出了这书房小院。
“胤祥,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我不能再忍下去。”我整个人脆弱得如同一团柳絮,风一吹便走了,这一刻,我竟然还有着深深的不舍,我一直说要走,要离开大清,可是,真到这时,我发现,我舍不得这些人,舍不得十四,十三,八哥,九哥,春儿,遥儿,萨娜……等等。
刚出了怡王府,我便紧紧的抱着他,什么话也不想说,我知道,十三解我,知我。
“若兰,你最想做什么,我一定为你办到。”
我摇头,“不,什么都别做,这一辈子我一直随心坚持下去的事情太少太少,庸碌到头来,错过了太多,唯今,我只想为我和十四争夺几日相聚便足够。”
“帮我看好弘时,胤祥,人都有定数,我近来越来越有感觉,自己定是熬不过今年。”
他紧紧的回拥我,清瘦的身子透着心痛与不舍,不多时便感觉颈间有暖暖的湿意滑下。
“别走,若兰,就这样,宫里宫外,数道墙拦着也好,就这样陪着我,不要走。”他终于道。
“你们都很自私,知不知道。”一辈子这么长,他们非要求圆满,非要纠缠着,到死为终,可我真不愿意,纵然不舍,还是不乐意,我不想去做个缅怀过去的人,可事实上,我这一走,是生是死还不知道,若是生,我还是会缅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换个了时空罢了。
“皇上今年身子大好,一开年,我料想他就有大动作,好像是当了今年的皇上,明年便要远离一样。”
我们相依着慢慢沿着河道走,我回道,“不管他是何心思,我只知道,十四不该为我而死,这是不可以的。”不管是历史也好,感情也好,我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事已定局,若兰,恐怕你今日和皇上这一冲突,只会加剧这个进展。”十三叹道。
“是该结束了。”这时我心反倒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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