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开口问,苏媛就扑到了他的床边,痛哭出声。
不只是苏媛,就是一向坚强的阿史那雪,都忍不住落泪,站在另一边的长孙,更是差点摔倒,需要皇帝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这个时候,孙思邈反而笑了起来:“好,好,醒过来就好了。太子殿下身体强壮,这一次不过是病来得急了一点,顶过来就没事了。”
“啊?”
听到孙思邈的话,李承乾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绵软无力,抬起手摸了摸苏媛的头,都感觉格外的吃力。不仅如此,鼻子堵着,一点儿气都透不出来,嗓子更是干燥的像是能裂开。
这是,感冒了?
对于感冒,实在是不能小看啊。在没有有效抗生素的现在,感冒已经是相当于绝症一般的存在了。大蒜素虽然有不错的杀菌效果,但是,那是情不得已才能用的方法。看到自己胳膊上的针孔,李承乾就已经清楚,孙思邈一定是给自己来了一针。
也幸亏弄出大蒜素来了,否则感冒的症状持续了太长时间,不仅仅是身体难受那么简单。脑膜炎、心肌炎....感冒能引起的病症,哪怕是一般人也能列出一长串。甚至于,就是窦房结病变导致的心率缓慢,好多时候也是感冒引起的心肌炎引起的。
大唐,可没有心脏起搏器啊!
想到这一点,李承乾不由得又出了一些冷汗。
“别哭了,这么多人在呢,去,给我弄点热水来,渴了。”
拍拍苏媛,把她支开,李承乾挣扎着坐了起来,孙思邈离得最近,在他身后垫上了背靠。
见太子已经能动了,众人才放下心来。房玄龄等人退出了屋子,把空间留给了皇帝一家。依稀还能听到门外传来李泰、长乐等人询问的声音。
李世民扶着长孙坐到了床前,夫妻俩都是松了一口气。
拉住李承乾的手,长孙叹息道:“你这孩子,除了孩提时和那次从马上坠下来以外,就没让母后操心过,怎么这一次就生了这么严重的病?”
扭了扭肩膀,李承乾咧嘴道:“可能是在外面感谢百姓的时候,太劳累了吧。再说,太子那一身行头,本来就薄,冻的跟个孙子似的。父皇啊,不是儿臣说,咱们爷俩的衣服真的得改改了,明黄色没问题,但是明黄色的棉衣和羽绒衣,怎么也可以吧!”
李世民无奈道:“你小子啊,好多人,包括朕都在遵守规矩,你倒好,就想着怎么打破规矩了。也罢,朕会跟礼部和宗正府说说的。这一次,是朕连累到你了,好好休息,今年就不用去你舅舅他们府上拜年了。”
有一句话李世民没说出来,那就是长孙无忌、高士廉他们都被吓到了,如今满朝文武都聚集在东宫,已经用不着到谁家串门了。
很快苏媛就把热水稍微晾凉一些,送了过来。
一大碗的温水喝下去,李承乾才觉得好受了很多。
鼻子虽然堵得慌,但是还是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酒精的味道。不用说,这一次发烧一定很热了。
看向孙思邈,李承乾问道:“孙道长,我这一次睡了多长时间?”
孙思邈叹息道:“今天已经是初四了,这也就是你身体好,再加上太子妃她们对降温的这一套很熟练,否则的话,您可就不是身体虚弱这么简单了,就算醒过来,估计也是吊一口气喽。”
看向苏媛和秀秀,李承乾顿时感谢自己的孩子起来。当初以防万一,提前教会了她们用酒精降温的方法,没有安乃近,没有布洛芬,搓酒是最简单的物理降温手段了。
看了看皇帝老爹和皇后老娘黑黑的眼圈,李承乾道:“父皇,母后,儿臣现在已经没事了,您二位还是回去休息吧,告诉青雀他们,不用担心。有孙道长在,不会有事的。”
长孙还要说点什么,却被李世民拉了一下。
拉着皇后起身,李世民点头道:“既如此,那朕就带你母后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强行拉着长孙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李世民忽然站住,回头说:“对了,你母后昨天见你病的凶险,许愿在安仁坊为你建立一座佛寺,名为祈明寺,你觉得如何?”
祈明寺?为李高明祈祷?安仁坊?看样子,这是把荐福寺的地方占了啊!
虽然觉得这样或许是多此一举,还不如给孙思邈的医学院一些赞助,但是对长孙的这个做法,李承乾还是很感动的。
当然,他很清楚皇帝问的如何,并不是指感动不感动。
点点头,李承乾道:“没关系,不如说,母后这个举动,其实是儿臣也想过的,只是没有机会落实罢了。”
听到这句话,李世民才点点头,劝说着长孙离开了。
如今正值新春,不管是佛门还是道门,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对方找不自在。但是,冲突一旦遇到了冷却期,没准儿就真的能平静下来了。如果想要给讲要熄灭的两团火焰一点刺激,给其中一股加点燃料就行了。
而这股燃料,可以是很多种形式的,而最简单的莫过于直接准许哪一家在长安城内开个寺庙。
事实上,不管是道士,还是僧人,想要开寺庙,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南梁梁武帝时期,这个痴迷佛道的皇帝就曾经被佛门好一顿坑,当他幡然醒悟以后,就创立了朝廷对佛门的限制制度。不过,限制寺庙的开设,究竟是不是从梁武帝时期开始的,还有待考证。唯一确定的是,这个制度的苗头,就是南北朝时期出现的,经隋朝发展,到了大唐,才终于定型。
现在的道士和尚,想要在哪里开寺庙,必须先获得朝廷的批准。就是有人想要剃发出家,也必须有朝廷的度牒才能免除劳役赋税。在管制如此森然的情况下,祈明寺的出现,无异于给月月领基础工资的员工,突然发了一次百万级别的奖金。
现在的长安可不是贞观初年的长安了,现在的长安,靠近皇城的半边,已经没有了一家寻常百姓,就是外围,也很少见了。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时刻,在靠近皇城的安仁坊,获准建造一家佛寺,估计慧明和慧觉都要乐疯了。
有人乐自然就有人气愤,如今是大年初四,年还没过完,不然,估计袁天罡等人会骂街。
这样就好,一座寺庙能够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将已经....
想不下去了,思绪被打断了。
看着被放到床上的襁褓,李承乾无奈的看了苏媛一眼说:“傻女人,不知道你夫君我这个时候需要静养?你把这小祖宗带过来,我还怎么休息啊。再说,我这还不知道是什么形式的感冒呢,一旦过继给孩子怎么办?赶紧的,把孩子带走,你们几个也别整天呆在这儿,好好带孩子就行了。”
苏媛低声说:“可是,您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啊。要不这样,小雪和媚娘没孩子,让她们留下来伺候您,我们两个就不来了。”
看着苏媛和秀秀泫然欲泣,阿史那雪和武媚又跃跃欲试的样子,李承乾只能点下了头。
感冒了就一点不好,不只是身体疲惫,精神也很疲惫,只是想了一会儿事情,就困的不行。
孙思邈就坐在床边,在翻看似乎是论文一样的东西。
看到这个东西,虽然很有兴趣,但是困意上来,李承乾还是老老实实躺下去,闭上眼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被人推醒了。
武媚端着一碗眼色古怪的稀粥,正在吹上面的热气。
不是纯粹的洁癖,洁癖对象也是分人的。比如现在,看着绝美的武媚在粥碗上面吹气,李承乾只觉得这碗粥变得好吃了。
不过想想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粥进了嘴里,李承乾才把头扭向一边,看向孙思邈。
粥里的米是小米没错,但是还有一些似乎是肉的东西,经过喉咙,还有木头渣子一样的东西,噎的很。特别是味道,好家伙,看起来是粥,其味道比起中药来,也不遑多让。
孙思邈还在看论文似的东西,见李承乾在看他,就笑道:“别这么看老夫,你大病一场,得好好补补,内务府的好东西真多啊!就这一碗粥,放到外面,寻常百姓还吃不起呢,你就别抱怨了。”
“我这不是抱怨,只是您在考虑药膳的搭配之余,也得考虑一下味道啊。本来得病就很难受了,吃药就不说了,吃饭也这么折磨,得多难受啊。”
听了李承乾的话,孙思邈竟然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在理啊,巧的是,你这话跟我现在看的论文是一样的,快些吃,吃完咱们一起看看。”
还真是论文啊!
好奇心大作之下,李承乾也不管药粥味道有多恶心了,快速的吃完,就招呼孙思邈过来。
展开论文给李承乾看,孙思邈捋捋胡须笑道:“老夫曾经见过学院的论文,觉得很不错啊,就照搬到医学院来了。老夫带的弟子们,虽说经过学习和实践,每个人毕业以后都能独当一面。但是,比起学习,老夫更喜欢看到他们自己探索。所以啊,医学院的论文,就是要求他们自己探索,并且得出一些什么。
你现在看的论文,就是今年毕业的一个学生写出来的。他没有在药方方面钻研,而是看向了药膳方面。咱们大唐民间一直有‘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他认为是错的,并且调查实践了很多的药膳方子。
如果,这孩子只是照搬照抄的话,老夫绝对不会认可。但是,他一边确认驳辩收集到的方子,一边自己探索,这反而能让老夫给他打个高分了。”
翻看了几页,李承乾只觉得这份论文确实不错。其中好多的药膳言之有物不说,单单看这份论文的厚度,就知道这家伙是真的用心。
合上论文,李承乾道:“您这个弟子,确实很不错,他写的好多药膳方子,还很亲民,属于谁都吃得起的那种。这样吧,您干脆把他留在医学院,不要放到外地去了。另外,学院的印书坊,孤会去信让他们联系这个学生的。如果他能编篡出一本书来,这本书绝对是好东西,也会很畅销的。”
孙思邈笑道:“老夫正有此意啊,既然太子殿下觉得可以,老夫这就叫人告诉他。”
确定了这件事以后,李承乾就觉得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肚子里产生了很大的热量,困意也是直接上来了。
刚要躺回去睡觉,却见到了孙思邈欲言又止的样子。
强行止住困意,李承乾伸手戳了戳孙思邈的肩膀,问道:“孙道长啊,咱们什么关系?有什么话就说呗!”
孙思邈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问:“太子殿下,您对伤寒、虏疮、传尸、瘴气、疠风这几种病怎么看?”
“嗯?伤寒应该就是指我现在的病症,哦,或许还要加上受了外伤导致的伤寒不治。至于虏疮,我也有所耳闻。传尸、瘴气、疠风这些事什么病症?”
孙思邈解释道:“所谓瘴气,就是南方最常见的一种病-疟疾,这种病虽然麻烦,但是还是有些治疗的方法的。而传尸,症状跟伤寒类似,但是中者不治,还很容易传染到家人,甚至于,丧礼上去祭拜的人,也有很大的概率患病,所以称之为‘传尸’。
至于疠风,《黄帝内经》之素问·风论篇言:‘疠者,有荣气热胕,其气不清,故使其鼻柱坏而色败,皮肤疡溃。风寒客于脉而不去,名曰疠风。’患病者,浑身先是酸软无力,最后慢慢皮下充血甚至出血,鼻子穿孔,浑身溃烂,可以说是最残酷的病症了。
目前一些寺庙里,设有专门的疠人坊,虽然宣扬的是集中治疗,但是实际却是要这些人自生自灭,免得遗害他人。
年前,老夫接诊了一个身患麻风的病人,虽然给他用了大蒜素,但是,依旧没能奏效。最后,这个病人实在是受不了这病的折磨,自杀了。
老夫是为人医者的,每每遇到这些病症,都会怀揣最坚定的信念去救治,但是,用遍了药石,都没有什么效果。每到这个时候,老夫都会感到极端的无力。太子殿下既然也精通医道,老夫很想问问太子殿下,对这些病症有什么看法?”
李承乾苦笑,什么看法?只有一个看法,那就是送去医院啊!以后世的医疗条件,这些病症都是有应对之法的。传尸,大概就是肺结核了。疠风,应该就是麻风。伤寒,就是感冒或者破伤风。疟疾就更不用提了,至于虏疮,就是天花。这种病症,在后世甚至已经被消灭了。
道路千万条,殊途同归。好多时候,工业上的进步,也能推动医疗的进步。在这个连显微镜都还没造出来的年代,想要攻克这些病症,实在是有亿点难啊!
拍拍孙思邈的肩膀,李承乾道:“孙道长,这些顽疾,现阶段,也就疟疾伤寒棘手一些,虏疮有点防治的方法,剩下的,咱们恐怕还无能为力。但是,无能为力不代表没办法,或许,咱们的下一代,能找到治疗他们的方法吧。现阶段,咱们既然没办法对付它,那就只能培养能对付它的下一代,不是吗?”
李承乾只顾着给孙思邈打气了,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瞪大了眼睛,看他的神色,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看神仙。
“你,你说,虏疮有办法防治?”
“额....”
李承乾愣了,因为孙思邈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一副想要掐死他的表情。
可能是想到了面前这个也是一个病人,孙思邈好不容易平缓了情绪,松开了手。
“虏疮者,剧毒之症。中者高热不退,全身生出脓包,溃烂。一月以内,病死者十有八九。就算侥幸生还,也是面目全非。虏疮这个病症,一直以来都是大患,历代医者,遍寻方法而不可治,如今,殿下竟然说有办法防治?”
听到孙思邈的讲述,再想想自己的几个孩子,李承乾觉得,就算方法不是很靠谱,这个时候也得说出来了。
“对,防治。不过,防治不是治疗,只能让正常人不会被这病过继,然而,感染了这种病症的人,还是要靠自己挺过来。其实,我闲暇时间,也研究过虏疮这种病。按照我的推测,这病死亡率这么高,其实是患病的人没有得到有效的救治。如果救治得当,死亡率最多也就五成,不可能达到十之八九的。”
“能预防?”
虽然很想吐槽一下李承乾的所谓“闲暇时研究过”,但是孙思邈太了解太子了,他既然敢说出来,那就表示八九不离十了。
“能,只要给人接种牛痘,就能让人产生抗体....嗯,我猜的,不过应该可行。您有时间的话,不妨试一试。”
“怎么试?”
“这个....”
看到李承乾已经快要闭上的眼睛,虽然很想找点茱萸粉和冰水来,把他弄醒,但是孙思邈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先睡吧,明天醒来以后,咱们再继续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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