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顾氏家宴,谢濯与谢泠依约来到摘星楼宴厅。一向随行谢泠左右的顾谨言今日却不在,倒是顾慎行早早候在门口,引谢泠二人至席上。刚坐定,谢泠想起白日里在街上买来送与顾行樾的小玩意儿还在顾谨言那里,便对谢濯说了一声,出去寻顾谨言了。行至院中回廊,见顾谨言正与一女子说话,而他手中提着的,恰是谢泠要找的东西。谢泠不好上前,又舍不得走,便停了脚步。
只听那女子有些气恼地质问顾谨言:“这些时日你无暇来找我说话,却有空日日陪那谢泠在洛阳城闲逛!”
顾谨言温言回道:“是奉二公子之命护谢姑娘周全。”
“二哥哥若当真关心,亲自去护着便是了,何苦日日遣你去做这差事。再说了,她身边之人个个修为不低,哪里用得着你去凑热闹。依我看,还是你自己愿意随侍她左右。”
谢泠不防听到提及自己,心下思忖,这女子多半是心系顾谨言,这是吃到自己的醋了。可这醋吃的也忒没道理,转而又想,可不正是如此么,天下女子为情所困时,哪一刻是有道理的?这顾谨言也是呆脑筋,就算是顾行樾吩咐他来随行保护,这种事言语一声谢泠怎会不通融?再说了,她本就不需要顾谨言来保护,不过是拗不过他才让他跟着罢了,不想却平添了这女子的烦恼,天下之事可真是可笑又可叹。
顾谨言听了那女子的话,却并不着恼,依旧温言笑道:“谨言并无此意,四小姐误会了。谢姑娘乃二公子贵客,群英会召开在即,城中往来人员繁杂,二公子公务繁忙,特命谨言随护谢姑娘,谨言只是依命行事,绝无他想。”
谢泠听闻顾谨言称呼她为四小姐,心道原来是广云峰掌座顾天圻的独女,顾行柔。顾氏行字辈中只她一个女孩,因此分外娇宠,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只听顾行柔不依不饶,“依命行事依命行事——什么都听二哥哥的,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顾谨言:“谨言这条命都是二公子救回来的,二公子的命令便是谨言的想法。”
顾行柔:“他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他叫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顾谨言:“绝无二话。”
顾行柔听闻此言又气又急,“那我呢?我算什么?”
顾谨言不知如何作答,只嗫嚅道,“四小姐……”
顾行柔更是气急,“倘若有朝一日,二哥哥叫你娶那谢泠为妻,你是不是也二话不说就娶了?”
谢泠闻言又是一震,这顾行柔哪里都好,就是总拿自己举例子,这一点非常不好。
顾谨言却像是听了个笑话,回道:“二公子不会叫我做这种事。”
“你——你——哼!”顾行柔几欲哭出声来,跺了跺脚,转身跑开,经过回廊险些撞上谢泠。
谢泠虽无意偷听,可毕竟是听到了,还被抓了现行,颇有些尴尬。顾行柔眼圈泛红,瞪了她一眼,很快跑没影了。
顾谨言还在望着顾行柔离开的方向出神,谢泠走上前,说道:“你若对她无意,便明明白白说清楚,也不致令她深陷;若是对她有意,便表明心迹,让她不必再猜来猜去,整日里患得患失。”
顾谨言沉默片刻,才出声回应,“何为有意?何为无意?”
谢泠:“这还不简单,若情绪相互牵引,以她喜为喜,以她悲为悲,便是有意。否则便是无意。”
顾谨言:“那倘若我的存在令她喜无可喜,悲不能悲,又当如何?”
谢泠想了想,言道:“你们中原人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分明她与你一起就已是欢喜了,方才你只要出言哄她两句,她便不必如此伤心。”
顾谨言浮起一丝苦笑,“倘若人生只凭一时欢喜便可圆满,人世间许多事也不必烦忧了。谢姑娘此次前来,是为了这个吧?”说着将手里的笼子举到谢泠眼前。
谢泠接过笼子,轻轻打开盖子瞅了眼里面的蝈蝈,又轻轻盖上。对顾谨言道,“多谢你照顾它这半日。我先去宴厅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若我没记错,前日你随我进首饰铺时,买了一支玉簪,礼物既都选好了,还是趁早送出去的好。”
谢泠提着蝈蝈一路往回走,想着方才之事,今日顾行柔种种,像极了曾经的自己。曾经也有一个人,会这样包容她的任性妄为,随即苦笑,不过都是曾经罢了。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终有一天,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他面前,再喊一声“煜衡哥哥”,从此不计得失。
到得宴厅,却见顾行柔持剑立于门口,见谢泠前来,挡住她去路,“你可知顾氏家宴外人不得入?”
谢泠问道:“你待如何?”
顾行柔道:“你想进去,便先同我打一场,若赢了便放你入内,若是输了,便离开邙山。”
谢泠心知她这样毫无道理的约战,是对自己有气。虽这气来的莫名其妙,便同她打一场又何妨?
“四小姐,谢姑娘是——”顾慎行闻讯赶来,正欲劝解顾行柔,谢泠打断他,将蝈蝈交到他手里,“烦劳慎行公子替我照顾片刻。”
从腰间抽出金鞭,对顾行柔道:“我若输了便要离开邙山连群英会都不得参加,而我赢了,却只是入今日这晚宴,你这条件颇不公平。我要再加一条。”
顾行柔:“你说。”
谢泠:“若我赢了,你便要尊我为姐,从此见面就要喊姐姐,不得有违。”
顾行柔一愣,不想谢泠竟提出这种条件,可内心实在想与她一战,况且谢泠能不能赢还得问问她手里的剑。便爽快答应:“应你便是。”
谢泠先行往校场而去,顾行柔紧随其后。
待顾行霖、顾行樾、谢濯等人赶到之时,二人已斗得难舍难分。
谢濯对顾行霖道:“舍妹在家中散漫惯了,不懂规矩,给顾宗主添麻烦了。”
不等顾行霖开口,一侧的顾天圻说道:“谢公子此言差矣,修灵儿女不拘俗礼。年轻女娃既要切磋技艺,倒是为今日晚宴助兴了,我等观战即可,何须多虑。”
顾行霖亦点头表示无妨。谢濯不再多言。
只见场上二人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皆是上乘,顾行柔去岁刚入坤伏境,剑法使得很是纯熟,连招频出,场下喝彩连连,更有认识他的师兄弟为她呐喊助威。而谢泠的鞭法亦是令人眼前一亮,每每众人以为她招架不住之时,却总见金鞭以诡异的角度甩出,不仅格挡了顾行柔的剑,鞭尾铁球总能顺势击其要害。因谢泠平日练鞭便不走寻常路,每每掺杂自己的想法进去,便是顾行柔使出同一招,谢泠也不一定用同一招拆解,二人愈斗愈急,场下人看得也是愈发入神。
二十招过后,顾行霖微微一笑,道:“阿柔要输了。”
顾行樾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其他人却对顾行霖此话很是不解,场中二人明明不分伯仲。
却见顾行柔一套清云剑法如行云流水,一招“水中捞月”,人至半空自上而下取谢泠后心。而此时谢泠金鞭还在前方未及收回,只能借金鞭之力向前躲开这一剑,却定然躲不开下一招“拂柳摘花”。
此时众人皆为谢泠捏了一把汗。却见谢泠不慌不忙手中凝力,金鞭倏然回收为伞,伞面向后招架自上而下的剑锋,伞面看似柔软,表面金丝却极坚韧,加之谢泠灌注灵力,生生将顾行柔的剑锋隔开半寸。而后谢泠回身,同时伞顶铁球瞬间弹出,金鞭绞住顾行柔的剑,顾行柔只觉剑柄传来一股大力,虎口一松,剑已随金鞭甩出,金鞭回收之际恰好缠住顾行柔脖颈。而此时谢泠卸力,点到为止。
方才弹指间场上局势变幻,众人皆凝神观战,此时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谢泠方才故意引顾行柔使出这招“水中捞月”,知她下一招必是“拂柳摘花”,就是要打她个措手不及。
谢泠收回金鞭,对顾行柔笑道:“还不快喊姐姐。”
顾行柔却不服,捡起佩剑,指着谢泠道:“你这金鞭不是寻常武器,你方才不过是占了武器的便宜。再来。”
“好!今日便叫你心服口服。”
谢泠将金鞭扔给顾行樾,方欲借他佩剑,想了想作罢,他那龙吟剑亦是上品,若赢了说不得还是占了武器的便宜。便向台下一位顾氏子弟道:“这位师兄,可否借佩剑一用?”
那名顾氏子弟看向顾行樾,见他点了点头,便双手奉上自己的佩剑。
谢泠拿到剑,问顾行柔:“这下你可满意了?”
顾行柔见谢泠如此,迟疑道:“你当真要比试剑法?”
谢泠轻轻一笑,“自然是比试剑法。”
台下众人唏嘘,修灵人切磋技艺,均选择自己用惯的武器擅长的武艺,像谢泠这等直接由鞭换作剑的,倒是头一回见。
谢泠猜到顾行柔心中疑虑,朗声道:“便是输了,也是我自己选的,我自会认输。可若是赢了,你可要兑现承诺,不得抵赖。”
顾行柔被她一激,便也不再顾忌她,只道:“出招吧。”
谢泠知她是体谅自己换了不擅长的剑法,故让自己先出招,也不推辞,执剑而上。
台下顾行霖却隐有担忧,问谢濯:“谢姑娘平日可有修习剑法?”
谢濯笑道,“父亲曾言,我们三兄妹中,我与大哥将他的剑法习了十成十,可真正能舞出其中剑意的,当属阿泠。”
顾行霖微笑点头,“谢衣前辈剑法卓绝,在下仰慕已久,只可惜未能亲眼得见。今日能从谢姑娘身上窥得一二,也算弥补心中遗憾。”
谢濯:“顾宗主过谦了,顾氏剑法天下闻名,家父亦敬慕不已。先宗主一柄龙吟剑赫赫威名,冠绝天下,未能亲眼见识其风姿,乃谢某终生之憾。”
说话间台上已过五个来回,本来场下人皆为谢泠担忧,此时见谢泠剑法亦不输顾行柔,便都放了心,开始欣赏二人对决。十个来回后,众人一声惊呼,原来谢泠竟使出了顾氏剑法,大多是上一轮顾行柔使过的招数。可谢泠使的却毫无章法,并不遵从顾行柔的顺序,台下弟子有功底的已然看出门道,从前练剑时竟未想过,这招“笑问苍天”反向出招竟能拆解“芙蓉探道”,而“水中捞月”竟可接在“拂柳摘花”之后出其不意。顾行柔亦被谢泠的打法搞得手忙脚乱,因她熟悉顾氏剑法,谢泠反其道而行,更令她心中慌乱。
最终谢泠一招“长虹贯天”,连招“凌花飞渡”结束了这场对决。结束时不忘冲台下的顾行樾眨了眨眼,这两招,可不就是当日在树上看他与鬼面人交手时学来的么。顾行樾不动声色回以一笑。
台下众人静默片刻,纷纷鼓掌叫好。谢泠将佩剑还给顾氏子弟,而顾行柔望着自己躺在地上的佩剑,久久不能回神。谢泠见她模样,上前问:“怎么样,现下可愿喊我一声姐姐了?”
顾行柔回神与谢泠对视,眼神清亮,向谢泠行了一礼,真诚道:“泠姐姐。”
谢泠见她如此大方,心下倒生出几分喜爱,替她捡起佩剑,“好说。日后,谁若再敢欺负你,便来找泠姐姐替你出气。”
顾行霖转身对谢濯道:“阿樾曾多次提及谢姑娘聪慧异常,不同于世俗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谢濯回道,“不过是耍些小聪明罢了,让顾宗主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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