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宴厅,众人此时皆已识得谢泠,纷纷投来或敬慕或探究的目光。谢泠却浑然不觉,只拉着顾行樾给他看今日刚买的蝈蝈,“呐,这只蝈蝈送给你,作为今日晚宴的谢礼。如何?你可喜欢?”
顾行樾见那蝈蝈膀宽翅长,拿草根逗了一下,叫声宏亮,倒确实是只好蝈蝈。便问谢泠:“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谢泠想了想,回道:“路过看见了觉得好玩就买回来了。摊主特意挑了一只最好的给我呢。”
顾行樾:“我平日里自己用膳都靠旁人提醒,若是将它给了我,万一饿死了可如何是好?”
谢泠伸手去拿蝈蝈笼子,“那你看一看便罢了,还是还给我吧。”
顾行樾将笼子挪开,笑道:“逗你呢。既送了我,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我好好养着便是。”
待各峰掌座皆已坐定,顾行霖宣布开宴。
宴厅上首为顾行霖,左侧为归来峰、逍遥峰,右侧为孤游峰、广云峰。各峰掌座携夫人列于首座,其余家眷及亲传子弟依次在后排入座。
顾天城夫人早年因病逝世,未曾再娶,亦未留下一儿半女,因此孤游峰首座只他一人,后面亦皆是孤游峰内门弟子。
广云峰首座便是顾天圻与夫人李氏,这李氏虽非名门世家出身,年轻时却因一手泉灵剑法声名远播,如今顾氏中人大都称她泉灵夫人。较之孤游峰,广云峰可算是人丁兴旺了,除了顾行柔,还有她的哥哥顾行桢、弟弟顾行棠,三人依次坐于第二排案桌。再往后便是广云峰内门弟子。
归来峰本为顾行霖掌管,但自从顾行樾接管摘星楼,家宴上归来峰首座便一直是他,身后是顾谨言、顾慎行等顾氏子弟,今日还多了谢氏兄妹的案桌。
顾明洲随乔敏之坐于逍遥峰首座。
方才谢泠上前与顾行樾说话,未及回到自己案桌,依然坐在顾行樾身侧,因她不知顾氏家宴的规矩,便没有立时离开。顾氏其他人见开席后谢泠仍与顾行樾并排坐于首座,又不见顾行樾有何异议,而顾行霖亦对此视而不见,皆颇为诧异,联想到近日谢泠一直居于摘星别院,便有了诸多猜测,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都不敢声张。孤游峰首座顾天城多次向顾行樾与谢泠投来凌厉的目光,顾行樾视若无睹。
顾行霖向众人道:“三日后便是群英会召开之日,已有不少世家入住邙山,近日三峰照顾各世家饮食起居多有劳烦,行霖在此谢过。”话毕举杯而饮。
顾天城、顾天圻、乔敏之随之起身一饮而尽。
顾天圻放下酒杯道:“顾氏四峰本为一体,这些小事本就是我等该做之事,宗主何必挂怀。”
顾天城亦道:“不错,我等不过是尽到本分罢了。只盼有些人也收收性子,不要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或结交些来路不明之人四处招摇,能够替宗主分担些正事才好。”言罢眼风扫过顾行樾及谢泠,甩袖而坐。
谢泠不知顾行樾与顾天城结下过什么梁子,暗自揣摩:烟花之地可是指云乐坊?那来路不明之人是指谁?难不成——却是我吗?只是这孤游峰掌座讲话颇不公允,虽然顾行樾与舞娘之事确然风流了些,可那云乐坊是歌舞坊,并非烟花之地;而我谢泠,也是有名有姓,怎能说是来路不明之人?
转头看向顾行樾,却见他并不当回事,执起面前酒杯,不疾不徐,慢慢品着。
顾行霖对顾天城方才一番言语像是早已见怪不怪,对顾行樾道:“阿樾,元勰公子既住归来峰,明日元氏上山,便由你接待吧。”
顾行樾答道:“是。”
谢泠惊道:“元氏?可是元宏等人?”
顾行樾轻声回答:“不错,正是他们。”
谢泠正待继续发问,却听顾天城不满道:“宗主对二公子也太纵容了些,群英会何等盛会,便是什么人都能来参加的么?”
顾行霖微笑道:“二叔不必介怀,今日谢姑娘与谢公子,是我请来赴宴的,他二人乃谢衣谢前辈之后,阿樾能与之结识,我心甚幸。元氏也是向我递了名帖才准他们上山的。再说我顾氏群英会,本就旨在汇聚天下英豪,何必拘泥小节。”
众人听闻此言一片唏嘘,再思及今日对决时谢泠的表现,便多了三分了然,谢衣的女儿,剑法精妙些也不足为奇了。
顾天城闻及谢泠乃谢衣之后,面色稍霁,缓声道:“宗主既如此说,我也不便多言。只是二公子年纪渐长,该多些担当了,还望宗主能明白些,莫要一味袒护。”
谢泠不曾想父亲在中原竟还有些名声,连顾天城似乎都对他颇为敬重。回头望向谢濯,用眼神询问,谢濯却自顾自喝茶,并未将这一切放在心上。
只听顾行霖回道:“二叔心意行霖明白,想来阿樾也是懂得的。明日蓬莱姜氏与兰陵萧氏也该到了,届时入住广云峰与孤游峰,还要劳烦两位叔叔。”
顾天城:“兰陵萧氏入住孤游峰,一应事项早已齐备,宗主无需多虑。”
顾天圻亦道:“宗主放心,我与姜宗主素有交情,况柔儿与守成公子尚有婚约,姜氏此次入住广云峰,定然好生招待,绝不怠慢了去。”
坐在他身后的顾行柔此时却起身急道:“爹爹!不是说好了……你怎么又提婚约之事!”
一向温和的顾天圻,这次却严厉训斥:“休得胡言!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顾行柔还待争辩,却见母亲回身向她摇了摇头,顾行柔才闭了嘴,不情不愿的坐下。
谢泠却突然明白过来顾谨言之前所言。只见顾行柔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看向这边的顾谨言,而顾谨言端坐在案桌前,眉目低垂,看不出内心波动。
谢泠小声问顾行樾:“你可知顾行柔心悦顾谨言?”
顾行樾放下酒杯道:“哦?竟有此事?未曾听谨言提起过。”
谢泠又问:“顾行柔那婚约是怎么回事?可有法子退婚?”
顾行樾扯起嘴角:“若那婚约在我身上,自是有千百种法子退婚。在柔儿身上么……难。”
谢泠:“何出此言?”
顾行樾:“早年姜权还未成为姜氏宗主时便认识三叔,二人交情匪浅。柔儿与姜守成是指腹为婚,三叔一向不拘俗礼,于这件事却极为看重。”
谢泠:“你那千百种法子,难道就没有一种能助柔儿解除婚约?”
顾行樾轻声一笑:“怎么?打了一架倒叫你二人打出感情来了?”
谢泠:“那是自然。她既唤我一声姐姐,她的事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顾行樾:“这件事我劝你还是袖手旁观的好。我那千百种法子皆因我素日行事不端,无人能奈我何。柔儿却是使不来的。”
谢泠又问:“倘若顾谨言喜欢柔儿呢?你也不管吗?”
顾行樾:“那我更不必管,让谨言去管便好了。”
谢泠托腮看他,“你可真没良心。”
顾行樾饮尽杯中酒,缓缓道:“我的良心,日后你就知道了。”
待宴席快结束时,顾行霖向乔敏之遥遥举杯,道:“敏之,这些时日,明洲……辛苦你了。”
乔敏之只是点了点头,饮尽杯中酒,并不多言。
次日晴空万里,微风轻拂,倒真是个待客的好日子。萧氏与姜氏先后抵达邙山,顾行霖亲自出山门迎接,早到的各世家宗主亦随行其后,场面浩大一时无两。萧氏宗主萧寒江,三十上下的年纪,与人讲话不疾不徐,儒雅谦和,果有皇室遗风。姜氏宗主姜权,虽已五十多岁,须发半白,却依然精神矍铄,颇有老一辈掌权者风范。姜氏与萧氏各带一千名弟子前来,只他两家便可住满半个邙山了。
顾行柔拉着谢泠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专找好玩的事情做。她心知顾谨言之事与谢泠并无干系,昨日一战不过一时气愤无处发泄,待两人交手后见谢泠功夫了得,亦心生喜爱,加之平日身边并无姐妹陪伴,因此对谢泠愈发亲近起来,倒叫谢泠把平日玩伴元勰抛到脑后去了。
她二人皆不爱听主事者之间你来我往的那些客套话,反而对宴厅的吃食更感兴趣些。见顾行霖等人在摘星楼前你一句我一句久久说不完,顾行柔便提议二人先去宴厅找些吃食来填肚子。谢泠却并不走,指着姜氏子弟的方向问:“我看姜氏此次来了不少俊俏公子,只不知,哪一位是我家柔儿的未婚夫呢?”
顾行柔被闹了个脸红,甩开谢泠的手,佯怒道:“好啊你!多少吃食都塞不住你的嘴,倒来取笑我。待我告诉二哥哥,泠姐姐看上了姜氏的俊俏公子,看你还有没有脸再住摘星别院。”
谢泠笑道:“那便叫你二哥哥给我牵个红线,我与你一道嫁到蓬莱去,也好做个伴。还能时常去我大哥哥家串门,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顾行柔追打谢泠:“好你个没皮没脸的泠姐姐,女儿家嫁娶之事张嘴就来,待我昭告天下,看哪家公子敢娶你!”
二人嬉闹间,却见一人拦住顾行柔去路,顾行柔来不及刹住脚步,险些摔倒,来人扶住她的胳膊方令她稳住身形,待看清此人,顾行柔面色瞬间凝滞。只听那人笑道:“几年不见,行柔妹妹还是如此好动。”
谢泠见顾行柔面色,再看他身上姜氏弟子的服饰,已猜到此人身份,却佯装不知,大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那人放开顾行柔,道:“在下姜守成。请教姑娘芳名。”
谢泠笑道:“我的名字公子不必请教了。几年未见,却能一眼认出柔儿妹妹,公子好眼力。”
姜守成:“行柔妹妹容姿过人,见之难忘。”虽是回答谢泠的话,眼睛却一刻不离顾行柔。
“到处寻不到姜公子,原来在这里与柔儿说话。大哥已经带众人入席了,姜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以免误了筵席。”
谢泠回头,见是顾行樾,身后跟着顾谨言与顾慎行。
姜守成:“多谢顾二公子,姜某这便去了。”转而又问顾行柔,“行柔妹妹可要同往?”
顾行樾:“三夫人唤柔儿回广云峰有些事情,她稍后再去。”
姜守成点头道:“那么姜某先行一步了。”
待他走后,顾行樾对顾行柔道:“柔儿,方才说你娘唤你回广云峰,并非虚言,你回去看看吧。”
顾行柔看着顾谨言,眼神胶着,终是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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