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妇不敢违皇上,也不愿负了自己”我恍忽看着,泪水无声的淆然落下。
康熙长叹一声,转回头看我,似是万分不舍却又郑重的放到我手中。
“怕是不容易,朕也不相信,竟是托了一个最不该受予之人,是福是祸,看造化吧”
我心下一阵抽痛,低头不语。那恨铁不成钢之心,又岂会比康熙少。
“可是记恨将你谴出宫么?”
我茫然摇摇头,竟是忘却了要开口回复。
“你现下日子总算也适应安定,就这样罢,硬仗还在后头”
脑中一灵光,那日突然一时的想法,却果真无误。
我抬头张口欲说,见康熙那疲倦万分的脸色,眼已微眯,瞧不出是醒还是睡,还是顿了舌,待看他手掌在塌上微微抬了抬,便轻声的退了下去。
那手掌,曾可以号令天下,生死皆在一翻中,谁也逃不过,如今,也是风烛残年,雄心壮志已然慢慢不敌,不甘与认世却是慢慢浮了上来,只是,这时刻,这之后的战局,他早便掌握不了了。
而我……却是羡慕。
一时间,回程再看这景,这水,这屋,竟是不复来时的心境,只觉得这一切,皆是丑恶残酷的浮华,让人透不过气。
出了行宫,我回头再一望,竟是有些可怜那仍在里面的人。
舒了口气,如今,我却可以毫无怨念的安心呆在府中,等待。
如若我真值得托付,今日这一切,便是多余的吧。
是祸,是福,只看造化了。
※
夜毕,阿玛书房灯火通明,屋外的寒意却显然敌不过这刻的释然。
三人对望,竟是一时都未说话。
阿玛低头疾笔一番,甩袖走到门边,对着空旷天地便跪了下去
“老臣多谢皇上对小女眷顾,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看着桌上红色锦盘中的赏赐和康熙手谕,有丝丝苦尽甘来的感觉,这后顾之忧总算根除。
第一侧福晋的名头,只等康熙百年之后,便可生效。
只是那时……呵,算了,我迎着阿玛额娘欣慰的目光,不再想下去。
※
平静,似乎只是我人生中的场美丽的烟花,一闪而过,光耀过后,又是黑暗。
我紧紧盯着正正的摆在我书桌上的美仑美换,人间仙境般的园林烫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哼声冷笑,这烫样做工精湛,惟妙惟肖,天下能做出来的,只有康熙的御用建筑雷式一族吧。
只是这东西,美则美矣,却是对我莫大的讽刺,我端起便冲到院中,一股脑的便抛向墙角那树的落荫下。
响声未落地,却听到一声痛呼,砸到人了?我一激灵的便冲进去,一身白衣的忆慈挣扎着要爬起身。
我心下呜呼,一时气极,却硬是没见到白生生的人儿正站在树下呢,也不管是何原因,我忙近身扶她起来
“慈儿,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忆慈泪眼婆娑抬头看了我一眼,叭的一声又跪了下去,不住抽噎,良久才颤声压抑道
“兰姨,那树死了”
我想失声笑出来,但看她这般模样,果真真是哭笑不得,这气儿也消了大半。
“起来罢,我还道什么事儿,明儿个,让江涛再给挖一颗不就得了?”
忆慈眼眼一阵欲说还休,小脸纽结,却只得一轻轻摇头。朝我欠欠身,黯然转身离去。
我抬手停在半空,还未问她是否被砸伤,可看她那背影,却压下了话,愣愣的看着她的消失在院门,一拐角便不见了。
※
春天果然来了,早上醒来一刹那,伴随着阵阵叽叽喳喳的鸟叫,院中浓密的树叶在春风中沙沙作响,传来一阵阵春的气息,冬香抱着盒一开门,那花园中各色的花草的香味便悠悠的扑面而来,让人精神气爽。
我心情甚好的任冬香打扮,嘴角露出丝丝笑意,想到额娘病情大好,这几日也常在院中散步,娘俩每天得聚一两上时辰,她这才安心回去休息。这府里,又恢复了以往。卸了负担,心如同这园中的百花,刹时便烂漫,五彩缤纷起来。
“侧福晋,这是彩霞送来的几样新衣裳,您看,这布料,这绣工,啧啧”
“可不是,她的绣工近来可是精进不少”
“再过些日子,这些可都派上用场了,您在宫里的衣裳都用不着,这平日里的,您又不计较,连奴婢都替您寒碜呢”
冬香拿着衣裳在我面前开心的比划着,眉开眼笑。
“这身着出去,瞧瞧,这做工,这手艺,这花式,连宫里头娘娘都比不上”
我接过一件,看着点点头,这兰庄的生意,越来越是有做大的倾向,这世道,也算使一些姑娘有了门谋生的手艺,心下一阵安慰。
望向院外,抬手遮遮那炫彩的淡淡阳光,满脸笑意,那鸟儿的欢呼声,让我轻快的出了院,逛到了百花齐放的花园,路过小桥,潺潺的清流中,片片鲜滟的,各色的花瓣漂浮其上,趴栏下望,有黛玉葬花的美,却是美而不伤。
看这花海不时有几只花色各样的蝴蝶穿梭其中,让人忍不住想要扑过去,同它们追逐,同游这绚烂的花海。
它们可真轻快,灵活,忽远忽近,忽左忽右,时而转圈,时而远飞,给这寂静的早春,增添一份欢快的闹意。
穿梭其中,任花粉花香沾满全身,指尖轻轻划过,所有沉重的思绪都像蝴蝶般的飞了出去。
这时节,不冷不热,逛了一阵,仍是不累,看这光度,已是过了几个时辰。真是早春不知时已过,满是欢快闹心意。
冬香和春兰却是闲不住,果真拿了扑网在追赶,瞧二人兴致勃勃,不知疲倦,一个不当心,二人撞了车,双双跌倒在地,那一声骄呼,衬着满脸调皮的嗔怪,真是相得益彰。
我捂嘴轻笑,一错目,凤兰栖兰站在园门,踌躇不前。
我转身踏上小亭的阶梯,坐定笑着朝她们招了招手。
“二位姐姐,也一同来欣赏这园中景色么,怎么不见慈儿,樱儿?”
二人面面相视,见我如此轻快模样,微微松了口气。
“看如今妹妹精神,果真是回府休养得好呢”
我呵呵轻笑两声,唤她们二人坐下,自己为自己斟了杯茶。
“我就知道妹妹福星高照,原先外头那些亲戚说什么来着,我都是不相信的,瞧这不是马上应了么,这府里清静自是比呆在贝子府对着那些人好,总归自家人照应得好些”
我看了看凤兰,没说话,低头呷了一口清茶。
“妹妹,您的性子果真是历炼了许多,这手喻没下来前,这气可沉得稳呢,呵呵,倒是我和凤姐着实担忧了好一阵”
我抿唇笑笑,不在意的玩弄着手中的小杯“哪是什么沉得住气,这宫里头,是荣是辱,要变,也是几下眉头的事儿,不过没了那么多的悲喜罢了”
二人尴尬笑笑,一时场面有些冷清,我再看那景,许是太阳隐到云后罢,竟是少了份光彩了。
“樱儿那丫头最近想着入宫的事儿,天天关在院中看书练琴,也不嚷着让妹妹您带她出去玩了”
小辈总是能缓和气氛不是么。
“还是顺其自然罢,宫里头的规矩倒是让冬香得多教教她,她的性子这样横冲直撞的,可不行,这宫里头可不比家里”
“那是,那是”栖兰喜笑颜开。怕是自动过滤掉了我那四字。
“慈儿不用入宫,这阵子都忙些什么,也不常见过来,倒是见她消瘦了不少”
“那丫头,脑子里整天不知道想些什么,这亲事儿快要下定了,她整日游魂似的”凤兰一提起慈儿,每次只有无奈兴叹那表情。这娘儿俩差距甚大,指望不上。
“那个……妹妹,今日我来呢……咳咳……”
“凤姐,你休要提那事儿了,不怕阿玛教训么?”
“我这不是沉不住气儿吗,阿玛离了官场,我自是不能说什么,可想到……”话说着已经泪如雨下。
“这你先别哭呀,是好是歹,把心里的话道给妹妹听听,是理不理儿,听侧福晋的便是了”
“唉,我倒是想早说来着,可也不能不顾侧福晋的身子啊”
笑意不知何时从脸上消了去,外头的太阳又冒了出来,却照不亮此时我的脸,我静静看着她们二人一来一去,表情万变,竟是让我想到那贝子府中每日面对那几人时的恍惚。
这权势,这利欲,我老早便已经拜了下风。
“二位姐姐有话便说吧”
凤兰顿时像迷路中的孩子,找着了北。
“妹妹,您可千万别怪我妇道人家论朝堂上的事儿,我是为妹妹你不值啊,想想,贝子爷如今多是风光,战事也是一日日的胜利稳当,在京里,哪个不敬佩,早些年,虽说不露光芒,那是未到时候啊,您瞧瞧,我一妇道人家都知道,以前那可都是韬光养晦,一步一步,算得那叫一个精准,这时面,风头都在贝子爷身上啦”
我看她那兴奋和发光的脸庞,蹙眉不语,韬光养晦?呵,自以为是的人可真真多,可心下一阵黯然,我的十四,连一个女人都如此认为了,你如何能心无杂念?
“前些日子,不瞒您说,我还想着找表少爷,让他看在您的面子上,提拨提拨我家爷一把”
“表哥?提拨?”
凤兰正色道“可不是吗,表少爷如今可是八旗护军统领,可是我家爷的顶上层呢,不过如今,也庆幸他薄着脸硬声没去求,他那边,后头可是没啥人了,再往边上想,我家爷再跟上,可不着了道儿了吗”
“八旗护军统领?这是啥时候的事儿?”我眯着眼喃喃自语。
“可不正是您回来没多久以前的事儿么”栖兰诧异。
浩远是八旗护军统领,年羹尧的川陕总督兵守着要地,西可制十四的大军,东可携大军入京,做得风生水起,戴铎又在地方拢络人才,而那个在朝中,把握事情做得叫一个踏实,这大清的几条主线,都牢牢在他手中了,像一个密封得大网,他不撒开,谁也进不来。
就算入得来,也是请君入瓮,还能兴风作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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